字正腔圆。不高不低，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办公室上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张发财脸上那层精心涂抹的、油腻腻的假笑，如同遭遇了零下四十度的极寒，瞬间冻结、龟裂。他眯缝的小眼睛里，那点虚伪的笑意倏然褪尽，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阴鸷。他的嘴角还维持着一个僵硬的、上扬的弧度，但整张脸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显得怪异而扭曲。那根指向发财树的短胖手指，还悬在半空，此刻却尴尬地僵住了，微微地颤抖着。
整个办公区陷入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死寂。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消失了，翻动文件的窸窣声停止了，连空调的嗡嗡低鸣似乎都刻意压低了音量。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灼灼地聚焦在我身上，又小心翼翼地瞟向僵立在原地的张发财。空气凝固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我清晰地看到张发财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带着一种被噎住的艰难。他那张圆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像一块被烤熟的猪肝，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惊愕之后，是难以置信的恼怒，那恼怒在他眼底迅速堆积、翻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哈……哈哈哈！”张发财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干涩、突兀、毫无温度的笑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强行扯动僵硬的嘴角，试图把那个冻结的假笑重新挂回去，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年轻人，有……有想法！很好！很有……活力！”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磨出来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阴冷。“继续保持！保持这个……冲劲！好好干！”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狼狈和怒气，快步走回了他的独立办公室。“砰”的一声，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重重甩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也像一道闸门，隔绝了他那张几乎要喷火的脸。
门关上的巨响，如同解除了魔咒。
凝固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工位间蔓延开。小周飞快地转过头，冲我挤眉弄眼，无声地做了个夸张的“哇哦”口型。斜对面的李姐，放下手中的小镜子，目光复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怜悯？远处那几个聚在一起的人，也停止了交谈，交换着意味不明的眼神。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滚烫的浊气。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粘腻感。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掌心赫然印着几个月牙形的、深深的血痕，带着尖锐的刺痛。
财神爷？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无声的弧度。不，我是来索命的。
风暴并没有因为那扇门的关闭而平息，它只是暂时改变了形态，从张发财那张涨红的脸上，无声地渗透进我工作的每一个缝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