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我的王法官是个圆脸姑娘,看着比陈斌还小。“林阿姨,您确定要替陈斌还钱?”她推了推眼镜,“高利贷利息超过法定上限,您其实可以只还本金。”
“我还三十万,”我把塑料袋往桌上一倒,红钞票滚出来,“多的当利息,只求他们别再上门。”我累了,折腾不动了。只要能保住这房子,保住老陈,多花点钱就多花点吧,就当是给陈斌买个教训。
王法官数钱时,我盯着她办公桌上的日历。后天就是周三,老陈的降压药还剩最后两片。
“对方同意和解,”王法官把和解协议推过来,“他们承诺不再骚扰,您签字就行。”
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老座钟走时的动静。签完字,心里那块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鼻子却突然有点酸。这钱,本来该是老陈给我买金镯子的,现在却填了儿子的窟窿。老陈要是清醒着,会不会怪我?
3
从法院出来,雨停了。阳光斜斜地照在积水里,晃得人睁不开眼。路过菜市场时,我买了只老母鸡,又挑了把绿油油的菠菜——老陈今天精神头好,该给熬点鸡汤。钱虽然花了,但日子还得过,老陈的身子骨要紧。
对门张阿姨正帮我晒被子,见我拎着菜回来,赶紧迎上来:“可算回来了!老陈刚才闹着要找你,我给他块糖才哄住。”
客厅里,老陈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块水果糖,见我进来突然笑了:“秀兰……糖。”
“给你留着呢。”我走过去剥了糖纸,把糖塞进他嘴里。他咂巴着嘴,像个孩子似的眯起眼。看着他这模样,心里突然觉得暖暖的。不管怎么样,他还在,家就还在。
张阿姨凑到我耳边:“早上那几个催债的又来了,在楼下转悠半天,我让我儿子过来吼了几句才走。”她儿子在派出所当辅警,穿制服的总能唬住人。
“多亏你了张姐。”我往她手里塞了把菠菜,“晚上来喝鸡汤。”
“跟我客气啥。”张阿姨拍了拍我手背,“斌子有消息没?”
我心里一沉:“还没。”这小子,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回来看看。
张阿姨叹了口气:“这混小子,真让你操心。”
送走张阿姨,我把鸡汤炖上。厨房里飘着肉香时,老陈突然指着墙角的座钟说:“响……要响。”
我走过去摸了摸玻璃罩:“等有空了,找师傅修修。”
“要响……”他固执地重复,手指在钟面上划来划去。
我突然想起什么,翻出床底的木箱。老陈的教案本码得整整齐齐,最底下压着本2018年的日历。翻开6月那页,18号被红笔圈着,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买刮刮乐,给秀兰抽金镯子”。下面还有行小字,大概是后来补的:“中了!别告诉她,藏钟里。”
我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想起那天的事。1983年6月18号,我和老陈领的结婚证。他攥着红本本说:“等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个金镯子,像供销社王主任媳妇戴的那样。”这话他说了三十年,我的手腕始终空空的。菜市场的金镯子从八十块涨到八千块,他的工资从三十八块五涨到三千八,可家里总有更要紧的开销——陈斌上学要交学费,老陈他妈生病要抓药,屋顶漏雨要请人修……我总说不稀罕,可哪个女人心里没点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