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曾以为江景豪宅、贤惠妻子、优秀女儿都是我成功人生的勋章。 直到心梗发作那一刻,手机里未发送的工作消息突然变成讽刺的墓志铭。 病房里,女儿作文写道:“爸爸的爱像任务清单,完成才有奖励。” 妻子压在药盒下的结婚照边角磨得发白——那是我承诺带她环游世界的那年。 出院后我卖掉了度假别墅,书房墙上贴满女儿歪扭的涂鸦。 某个黄昏,女儿把番茄炒蛋里的鸡蛋全挑进我碗里:“爸爸现在像阳光一样暖。”

夕阳漫过她沾着油渍的嘴角,我突然懂得: >所谓拥有,不过是从时光那里偷来的片刻温度。 我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脚下是流淌的江水,像一条被城市灯火烫伤的、疲惫的银带。这视野,这高度,这冰冷的、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无一不精确地标定着我的位置——陈凯,一个拥有者。拥有脚下这方俯瞰众生的空间,拥有身后那个被称为“家”的精密运转的实体,拥有一个外人看来无可挑剔的人生模板。 可此刻,我胸腔里却塞着一团冰冷的铁块。目光落在角落那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上。妻子林薇坐在琴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女儿朵朵小小的身体几乎要被那架庞然大物吞没,细瘦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迟疑地移动,磕磕绊绊的音符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空旷死寂的客厅里,破碎不堪。 “停!”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那些不成调的声响。空气凝固了。朵朵的肩膀猛地一缩,琴凳上的林薇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我几步跨过去,皮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甚至能闻到昂贵皮具和空气净化器滤芯混合后那种毫无生气的味道。 我指着摊开的琴谱,指尖几乎要戳穿纸页:“第三小节,右手升Fa!升Fa!说过多少次了?耳朵呢?注意力呢?”我的声音带着一种我自己都厌恶的、被焦躁打磨过的锋利,“这架琴的价格,够买普通人家半套房子!不是让你在这里制造噪音的!你要对得起它!对得起你占用的时间!对得起你妈辞职在家陪你的每一分钟!” 每一个“对得起”,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精准地砸向那个小小的身影。朵朵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细瘦的肩膀微微发颤。

她没有哭出声,但那种无声的、压抑的抽噎,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窒息。我看见她搁在琴键上的手指,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 林薇终于动了。她伸出手,轻轻落在女儿颤抖的背上,声音低得像耳语:“朵朵不怕,慢慢来,我们再来一遍。” 她的安抚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激起了我更大的烦躁。 “慢慢来?”我转向林薇,眉头拧紧,语气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就是你这样永远‘慢慢来’,她才能错得这么心安理得!时间不是用来浪费的!她的每一次错误,都是你无原则迁就的结果!” 我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却式样保守的家居服,那是她辞职后我“建议”的穿着风格——得体、低调,符合“陈太太”的身份。一丝莫名的、混杂着掌控欲和厌烦的情绪涌上来,“还有你,晚饭那道清蒸鲈鱼,盐又放重了。我说过多少次,健康饮食!少油少盐!这很难做到吗?这些细节,都代表着这个家的水准,代表着我的水准!你们要搞清楚,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舒适的环境,优渥的生活,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我用时间、精力、健康换来的!你们有义务让它维持在一个应有的水平线上!”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回响,冰冷又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