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寿衣。给赵崇山。
我垂着眼,看着簸箩里那匹玄色云锦,像凝固的夜,沉甸甸的。金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泽。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凉的缎面,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我点了点头,依旧沉默。
从那天起,我所有的时光,都耗在了这件寿袍上。日头好的时候,就坐在门口廊下,借着天光;天阴了,就点一盏如豆的油灯,凑在灯下。手指捻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引着那沉重耀眼的盘金线,在玄色的锦缎上,一针,一针地穿梭。
绣的是“松鹤延年”。苍劲虬曲的古松,姿态翩然的仙鹤,祥云缭绕。图案是早就定好的,富贵吉祥,最是应景。侯府库房里还存着当年老侯爷六十大寿时寿衣的图样,据说也是这般规制。
每一针落下,我都异常专注。针尖穿透紧绷的锦缎,发出细微的“噗”声。金线在玄色的底子上蜿蜒,勾勒出松针的锐利,鹤羽的轻盈。油灯昏黄的光跳跃着,映在光滑的缎面上,那些金线绣出的纹路便如同有了生命,在光影下微微流动。
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用力,指关节有些僵硬酸痛。长时间盯着细密的针脚,眼睛也干涩发胀。但我不能停。张妈妈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绷着脸,挑剔地检视着进度和绣工,用指甲挑剔地刮过绣面,看看金线是否平整牢固。稍有不如意,便是刻薄的斥骂。
“死哑巴!手底下仔细着点!这可是侯爷的体面!要是绣秃了一根金线,仔细你的皮!”
我低着头,手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捏着针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佛堂的方向,那令人心悸的穿刺声和癫狂的呓语,日夜不息,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那声音会格外清晰地传来,穿透薄薄的墙壁,钻进耳朵里。王氏似乎在反复念叨着什么,声音时而尖利,时而含混:
“……头……头发……缠住了……好多的头发……”
“……线……金线……针……扎进去……”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这些破碎的呓语,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思绪。手指下的金线,仿佛也带上了某种不祥的意味。
这天午后,天色阴沉得厉害,像是要压到屋脊上。屋里光线昏暗,我不得不将油灯拨得更亮些,凑近了绣绷。正在绣一只仙鹤的眼睛。这是点睛之笔,需用极细的黑线,在金色的眼眶里点上一点瞳仁,方能传神。
屏息凝神,针尖对准了位置,正要落下。忽然——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连带着桌上的油灯都猛地一跳,灯焰剧烈地摇晃起来。
我的手,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光线晃动中,控制不住地一抖。
尖锐的绣花针,没有刺向锦缎上预定的位置,而是狠狠地、毫无偏差地,扎进了我左手食指的指腹!
“嘶——”
一股尖锐的、钻心的剧痛猛地传来!我倒抽一口冷气,几乎是本能地缩回了手。
细小的针尖深深没入皮肉,只留下一点银亮的尾端。殷红的血珠,迅速在白皙的指腹上凝聚、饱满,然后,如同熟透的浆果,不堪重负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