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想擦他脸上的血,却越抹越花。他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庙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残破的神像上。金漆剥落处,露出慈悲的泥胎。
我仰头看他,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娘亲说的“一眼万年”。
回府后,我发现腕间守宫砂旁多了一粒朱砂小痣,像雪里一点红梅。而赵徵锁骨下方,多了一道新鲜的“囚”字烙印。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夜他替我挡下的不止一刀,还有整个乱世的锋利。
而此刻,十岁的我只顾着把剩下的半盏雪水梅汤端给他,踮脚吹凉,像守住一个随时会醒的梦。
2 质子之谜
景明十五年,正月十五。
我及笄前夜,上京不宵禁,万盏琉璃灯自御街一路铺到镇国将军府。娘亲说,笄礼一过,我便能佩钗着裙,不再是“谢家小疯娘”。我笑着躲进屏风后,让贴身侍婢阿檀替我系紧新裁的月华裙。裙面是蜀锦,夜色里隐隐浮出暗银梅纹,赵徵去年腊月托人从江南带回,说配我。
铜镜里,少女眉如远山,唇似点朱,只一双眼睛还留着梅树下纵火的野气。
阿檀捧来最后一支发簪,犹豫道:“小姐,真不用沈家送来的累丝凤钗?宫里传话,沈芷姑娘明日也要来观礼。”
我指尖一顿。沈芷,丞相之女,上京最负盛名的闺秀。去年冬至,她随母来府,在暖阁外与赵徵擦肩而过,绢帕落地,被他俯身拾起。我远远看见,她低头一笑,耳珠红得能滴出血。
“不用。”我将赵徵给的半枚凤血玉扣在发间,玉色殷红,像一撮将熄未熄的火。
戌时,父亲自宫中归,铁甲未卸,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灰白。
“阿拂,”他唤我,声音哑得像钝刀刮过铁锈,“明日笄礼……怕是要延后。”
案上摊着八百里加急文书:北境狼烟再起,南楚质子赵徵私通敌国,证据确凿,即刻下狱。
我指尖一颤,茶盏落地,碎瓷四溅。父亲蹲身握住我肩膀,掌心厚茧磨得生疼:“你母已去求见太后,我也连夜进宫。别怕。”
可我知道,怕的不止我。子时,府门被拍得震天响。御林军提灯而入,甲胄森森,像一条冷铁的长龙。
我赤足奔向后院,雪没过脚踝,冷得钻心。赵徵立在梅树下,依旧一身素衣,肩头落满雪,像一尊被冻住的佛。
“他们说你通敌。”我喘得说不出完整话。
他抬手,指腹拂去我睫毛上的雪:“信吗?”
我摇头。
下一瞬,火把照亮夜空。御林军统领提刀而入,父亲挡在我身前,声音如铁:“谢氏满门忠烈,岂容尔等构陷!”
刀光一闪。我眼睁睁看着父亲胸口绽开血花,像一朵错季的牡丹。
母亲尖叫着扑上去,被长矛贯腹,钉在梅树干上。雪落进她大张的嘴里,瞬间化成了泪。
我想奔过去,却被赵徵死死按在怀里。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却一声不吭。
“质子赵徵,就地格杀!”统领的刀尖滴着父亲的血,指向我们。
赵徵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像雪压断枯枝。
“阿拂,”他低头,唇贴着我耳廓,“活下去。”
我醒来时,已在囚车。
手腕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却仍死死攥着那半枚凤血玉。车外是北境的风,刀割般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