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封是宫里御用的澄心纸,封口火漆却碎成两半,像被人狠狠捏过。我拆开,一纸熟悉的字迹撞进眼底:

“阿拂,北境苦寒,望珍重。今国难当头,盼你率落梅军南下,共清君侧。徵。”

短短二十八字,没有一句解释当年谢家血案,没有一句提及那封休书。

我指腹摩挲着“徵”字尾笔,那里有一滴干涸的血,不知是写信人咳出的,还是传信人染上的。

无咎在旁添一句:“送信的是沈家死士,半路被我截下。”

我抬眼,洞外风雪正狂,吹得松明火舌乱颤。

“无咎,”我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替我回信。”

信上只写一句:

“谢氏无拂,已于断骨崖身死。休书既定,黄泉陌路,莫再相扰。”

我把信笺折成小小一方,塞进无咎手里。

“用火漆封好,送回京城。”

“真要断?”

“三年前就断了。”

当夜,我独自走到崖边。

雪停了,月亮像一柄磨亮的弯刀悬在天际。我抽出腰间弯刀,刀身细窄,映出我半张鬼面。

刀背靠近护手处,刻着两个小篆:断情。

无咎说,这刀原叫“相思”,我亲手磨平了旧名。

我举刀,对着月亮轻轻一挥。

风掠过刀锋,发出极轻的“嗡”鸣,像谁隔着三年光阴,低低唤我一声“阿拂”。

我反手将刀插入雪地,单膝跪下。

“谢氏无拂,今日立誓。”

“不覆旧京,不还姓;不灭赵氏,不卸甲。”

雪落无声,却在触到刀身瞬间,裂成两半。

4 冷宫重逢

景明十八年,腊月初七。

我携三百“落梅军”乔装商旅,自北境潜回上京。城门外风雪如刀,我披白狐大氅,覆青铜鬼面,腰间“断情”弯刀用布帛裹得严严实实。

守门校尉翻看通关文牒,目光在“北狄巫祝拂雪”六字上停了停,又扫过我身后沉甸甸的檀木箱。里头装的不是香料,是三十柄弯刀与一张七弦铁胎弓。

“巫祝大人,”校尉赔笑,“京中宵禁,酉时后不得走动。”

我抬手,指尖轻点他眉心,一缕无色药粉顺着风掠入他鼻腔。校尉眼神瞬滞,继而恭敬让路。

无咎曾说:“最毒的方子,往往无色无味。”我深以为然。

夜漏三下,我立于丹凤门外。

朱漆宫墙覆了厚雪,像一块巨大的灵牌。我摘下鬼面,露出三年里被北境风霜削得锋利的五官,左颊刀疤在月光下泛冷白,像一道永不会褪色的警告。

内侍总管引我入昭阳殿。

殿内灯火幽暗,龙涎香混着药气,浓得发苦。金漆龙榻上,赵徵半倚,素衣乌发,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难掩眉目里的锋利。

三年未见,他瘦了许多,眼尾添了细纹,唇色因久病泛青,像雪中一瓣将凋的梅。

他抬眼,目光与我相撞。那一瞬,我听见自己胸腔里某处旧伤,轻轻裂了缝。

“巫祝拂雪?”他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笑,“北境苦寒,竟养得出如此美人。”

我屈膝行礼,指尖掐进掌心,疼痛让我清醒:“受人之托,来救陛下心尖上的人。”

沈芷躺在侧殿,纱帐半垂。

她比三年前更瘦,腕骨伶仃,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心口处,一道红线自锁骨蜿蜒至脐上,像一条沉睡的赤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