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骨灰盒的秘密

我抱着父亲的骨灰盒离开墓园时,盒子底部突然破裂。

碎开的陶片里,滚出一本发黄的空白图画本。

葬礼结束后,嫂子抱怨父亲最后两年的糊涂:

“每月退休金全拿去买颜料,家里堆满鬼画符!”

我翻开发黄的纸页,上面空无一字,只有封底用铅笔写着:

“阿屿,新本子给你,画得更好看些。”

那年我放弃美院撕碎作品时,他曾说我的画全是垃圾。

回到老家清理父亲遗物,角落里果然堆满发皱的画纸。

模糊的颜料块混成一片,像打翻的调色盘。

忽然其中一张滑落,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阿屿的新书包,那天雨真大。”

那是父亲唯一冒雨接我放学的日子——

伞全歪向我,雨水却沿着他佝偻的背灌进脖颈。

后来我翻遍所有“鬼画符”,每张背面都有字:

“枣很甜,他在我肩膀上手真热。”“被子是暖的,他在学新诗……”

直到整理最后那张浸湿的雨伞画作时,

我看到泪滴晕开的铅笔字:

“阿屿不认得我了。”

2 墓园惊变

沈屿走出殡仪馆时,午后的阳光刺得人发昏。七月,一切都那么饱满,那么理直气壮地浓烈。水泥地蒸腾着滚滚热浪,蝉鸣像是绷紧的弦,歇斯底里地撕扯着空气。只有他怀里这方沉沉的黑檀木盒子,透出一点冰凉死寂的格格不入。

那是父亲。一个名字,一张照片,一把骨灰,如今装在这木匣子里。

盒子是昨天在殡仪馆选的,样式是眼下最时兴的一款:线条简洁,打磨得如同覆盖一层黑釉,摸上去凉滑得很。仪式体面、安静,如同处理一件程序明确的旧事。宾客不多,多是些沾亲带故的老邻居,例行公事般递上白包,低语几句节哀,便迅速退回到自己的世界。血缘这回事,有时候也薄弱得令人心寒。最后陪着站在墓穴边的,竟只有他大哥沈川一家,嫂子王莉站在旁边,穿着一身新得扎眼的黑色套裙,嘴角的纹路仿佛用刀刻上去的。

墓穴是新挖的,方方正正,水泥的壁,泥土的底,散发出新鲜的、混合着青草和深土层气息的湿润味道。司仪的声音干瘪又空洞:“……入土为安……”

两个面无表情的操作员弯腰抬起那沉重的骨灰盒。就在盒子即将沉入那冰冷的水泥洞穴的瞬间,“咔”一声轻响,清晰得像是炸在了沈屿紧绷的神经末梢。

不是仪式里的安排。

操作员手一僵,动作凝固在半空。所有人都愣了。只见盒子底部,正对着所有人视线的地方,裂开一道不规则的缝隙。缝隙迅速蔓延、扩大,如同无法挽回的溃堤。不等人们反应,细碎的陶片噼里啪啦剥落下来,像黑色的花瓣般坠入幽深的墓穴。

一团揉得发皱发黄的纸团,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那坍塌的缺口里滚落出来,掉在坑底新翻的、暗褐色的泥土上,带着一种与死亡格格不入的枯脆与卑微。

司仪张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大嫂王莉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圆了,发出“啊”的一声短促惊呼。大哥沈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下意识想伸脚去够,却又猛地缩回来,脸上是混杂着晦气和慌乱的复杂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