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凝固了,连蝉鸣似乎都遁走了。只有阳光,依旧毫无怜悯地照着那坑底可怜巴巴的黄色纸团。
沈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一股无形的力推着他,跳下坑沿。泥土有些黏脚,坑壁散落的陶片磕碰着他的鞋。他弯腰,小心翼翼捡起那坨纸。它很轻,很薄,纸张已经朽脆得仿佛用力一捏就会碎成齑粉。上面沾了些黑漆木盒的碎屑和墓穴的浮灰。沈屿只是默默捏着它,捏紧了,再爬上来。指甲缝里嵌进了墓穴里的泥土,黑褐的,带着一种新鲜植物根茎被切断的微腥味。他的手在抖。
“……这算什么事!”沈川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气,冲着那个犯了错的操作员,更像是对着那方破碎的黑盒和这不吉利的插曲。王莉回过神来,一把拉住沈川的胳膊,脸上嫌弃毫不掩饰,声音尖细:“快快,弄好就走!沾一身晦气!”她一边说,一边使劲掸着自己套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滚落的东西带着瘟疫。
仪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搅乱。司仪指挥着操作员把残缺的盒子勉强放下去,覆上土的动作仓促而潦草。土块砸在盒子残余的部分上,声音格外沉重。王莉已背过身去,快步往墓园门口走,沈川烦躁地叹口气,跟了上去。没有人再看沈屿,也没有人再看那个迅速被黄沙掩埋的土包。
宾客匆匆散去,只剩下沈屿一人站在那块崭新得刺目的花岗岩墓碑前。空气里的泥土腥气裹挟着仪式残留的香烛味,被阳光一晒,沉甸甸地压在肺里。墓碑上父亲的黑白照片嵌得端正,表情是拍照那天惯常的严肃,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望不到儿子此刻攥着纸团、指节发白的手。
3 父亲的画语
回到大哥家,属于父亲的最后一点气息也被抹得干干净净。厅里的供桌撤了,遗像也已收起。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过于用力的气味,盖住了所有过去的痕迹。
客厅沙发边堆了几个大纸箱,都是沈川夫妇整理好要丢弃的父亲旧物。沈屿带来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搁在墙角,像这间屋里一样显得局促又陌生。
“赶紧收拾,”王莉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处理完麻烦的轻松,“老头那些杂七杂八,没用的该扔就扔。”她端过一个透明的水果塑料盒子,里面是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这破盒子也是邪门,”她撇撇嘴,叉起一块冰西瓜,“当时买的时候看它好看,谁知道连最后这点体面都兜不住,白花钱。”
沈川“啧”了一声,摆摆手:“晦气东西,不提了。”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箱子,补充道:“阿屿,那些颜料破纸,你看着办。”他顿了一下,又放轻了语气,“爸…最后两年不清醒,见谁都笑,就是认不得人了,就爱买那些玩意儿……家里堆得像垃圾场。”
沈屿沉默着点点头,喉咙发紧,走到墙角那堆箱子旁蹲下。掀开其中一个纸箱盖子,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灰尘和干涸颜料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是满满一叠皱皱巴巴的画纸,胡乱地挤压在一起。他抽出一张,纸张边缘磨损泛黄,纸面大片大片凝结着奇形怪状的干涸颜料块——混乱的赭石色、暗淡的群青、浑浊的橄榄绿搅和在一起,被厚厚的、龟裂的乳胶层覆盖着,斑驳又坚硬,完全看不出任何形状,就像小孩子玩疯后随手丢弃的废纸。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抠了抠一处凸起的厚重绿色,指腹触到冰冷刺手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