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他同学的身影很快被撑开的、五颜六色的伞花吞没。只有他孤零零站着,像个被遗忘的布景。

就在他鼓起勇气准备冲进雨幕前的一瞬,一个灰色的身影从对面街角急匆匆跑了过来,步履踉跄。是父亲沈青山。他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灰蓝色旧工装,没有伞,头发早已被密集的雨滴打得湿透,紧贴着头皮往下淌水。

“爸!”沈屿又惊又喜。

沈青山气喘吁吁地站定,水珠沿着头发眉毛不断滚落,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二话不说,一把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唯一能挡点水的工装外套,不由分说地将沈屿连人带书包整个罩住、裹紧,只露出沈屿一双愕然的眼。那件厚实的粗布工装瞬间变得沉重,吸饱了冰冷的雨水。

“顶着!挡好!”父亲急促地命令着,声音被雨幕打得有些模糊。

没等沈屿反应过来,沈青山弯下腰,双手抓住外套的两个衣角,死死拢在沈屿胸前。他自己则只剩下里面一件洗得发薄透亮的白色汗衫,瞬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他那微驼的背,像一张陈旧的弯弓,固执地挺在那里,为儿子隔出一片小小的、能喘息的干燥空间。

“走!”父亲低吼了一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样冲进滂沱的雨里。沈屿被裹得像个粽子,脚下踩不稳积水的石板,只能紧紧揪住父亲冰凉潮湿的腰侧衣襟。冰冷的雨水,顺着父亲弓起的后背,汹涌地淌进他后领口,沿着那嶙峋的脊椎沟壑一路灌下去。雨水太密太重,砸在父亲湿透的白汗衫上,瞬间就浸透,紧贴着他削瘦的背脊,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凸起的形状和脊梁的轮廓。

沈屿觉得父亲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微微发抖。

他们冲进楼道口。父亲猛地甩了甩头发和脸上的水,这才松开一直紧紧揪着、为沈屿拢着外套的手。他自己仿佛刚从河里捞出来,嘴唇微微发紫,脸上的皱纹被雨水泡得有些浮肿。而裹在外套下的沈屿,只湿了一点点裤脚。

父亲拧了把湿透汗衫上的水,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积成一滩。他没看儿子,只是喘着气,嘶哑着嗓子:“新书包……没湿吧?”

沈屿急忙低头检查,蓝色帆布包安安稳稳罩在干燥的外套里,一点水星儿都没沾上。“没湿!”他大声回答。

“那就好……”沈青山似乎松了口气,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扫过沈屿干爽的蓝书包,嘴角似乎想向上扯一下,最终只化作一个更深的、被冻僵的颤抖,转身往楼上走去。他那微驼的背影,滴着水的衣衫,在阴暗的楼道里缓慢地移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冰水里。

4 雨中的守护

那是父亲沈青山唯一一次来接他放学。因为那天雨太大,大到超过了母亲出门前随口一句叮嘱的限度,大到父亲那颗沉默寡言的心,终于压倒了往日的忙碌和疏离,慌乱而笨拙地奔向了校门口。

沈屿猛地睁开眼。大哥家吊灯的光线白得刺目。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那个雨天的窒息感里挣脱出来。手心里的汗把那张画纸的边缘都浸得有点软了。

那页纸的背面,只有那行铅笔小字——“阿屿的新书包,那天雨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