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字本身,没有画面。

沈屿深吸一口气,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挣扎涌动。他不再犹豫,以一种近于急迫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几张刚整理好的画稿一一摊平在地砖上。光线明亮,每一寸发黄发脆的纸背都清晰可辨。

动作近乎一种仪式。他屏住呼吸,手指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去触摸那硬脆的纸张背脊。第一张背面,没有。第二张,边缘空白。第三张……

找到了!

在靠近右下角的角落里,斜斜地写着几个字,铅笔痕迹轻浅,但笔划固执:

“枣很甜,他在我肩膀上手真热。”

沈屿的动作停滞了几秒。脑海里倏然掠过一幅被时光柔焦的画面:是沈屿更小的时候,在老屋门前那棵瘦高却倔强的枣树下。枣子熟的季节,满枝红点。那时的父亲肩膀还很宽厚,轻易地就把小小的沈屿托举起来,放在自己右边的肩头。沈屿记得坐在上面的新奇和轻微的眩晕,记得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硬硬的头发。父亲的短发像刷子一样刺着手心,痒痒的。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他看到父亲仰起被阳光分割的脸,眼睛里映着碎金般闪烁的亮斑。父亲一只手托着他的小腿肚,另一只手指着最高的那根挂满紫红果实的枝条,“那儿!红的,够那个!”

沈屿便拼命伸长胳膊,努力去够。指尖触到一颗最大最红的,用力一揪。揪下来的瞬间,失去平衡的身体本能地摇晃了一下,慌忙用揪枣子的手再次抓住父亲的头皮。父亲却大笑起来,肩膀微震,稳稳托着他,“成了!尝尝甜不?”

沈屿迫不及待地咬开那颗脆枣,汁水瞬间充盈口腔,齁得人眯起了眼。“甜!真甜!”父亲听见后,笑声更爽朗了些,肩头托着他的力道结实而安稳。那一天的午后阳光似乎也沾染了枣树的香气,透过枝叶斑斑驳驳地洒落下来,在父亲额角沁出的细小汗珠上折射着光芒。

沈屿定了定神,继续翻找下一张画纸的背面。

“被子是暖的,他在学新诗……”

画面骤然转换。是某个深冬周末的夜晚。外面飘着那一年少见的大雪。屋里的暖气烧得不足,窗户玻璃上一层厚厚的水汽。沈屿穿着厚实的绒睡衣,早早钻进了带着日光味道的被子里。父亲靠在他的小床边,床头灯的光晕只照亮了摊开的书本一角。父亲的声音低沉缓慢地念着什么词句,沈屿模糊地听着,只觉得那些抑扬顿挫的韵律像某种温柔的低语,让被窝更加暖和起来。窗外的雪似乎也被隔绝在世界之外。

“他背下来了!不结巴……” 这句像是从记忆深处直接浮现出的画外音,带着沈屿难以理解的激动和微微的骄傲。

沈屿的手指在一张张纸背的微尘上划过,如同拨动一本时光相册的无声页码。他越来越急迫,不再单凭碰运气,而是开始主动去翻找、去确认那些被他匆忙翻过的纸张背面是否也有被忽略的印记。他甚至忘了环境,忘了身在何处,只是专注地辨别每一点细微的墨痕。

每一张被厚厚颜料覆盖了正面的画稿,粗糙发黄的背面竟都被写满了!

他小心翼翼翻动着这些脆弱得如同枯叶的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