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拨开一片巨大的、带着露水的芭蕉叶,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陡峭向阳的山坡,如同被巨人随意泼洒了浓烈的油彩——满坡盛放着一种奇异的花。那花朵形似凤凰展翅,花瓣狭长,颜色是纯粹到灼目的金色,在透过稀薄云层的天光下,燃烧般怒放,与四周深沉浓绿的雨林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这大概就是老阿爹口中的“野凤凰”。
就在这片燃烧的金色花海顶端,背倚着一株巨大的、枝桠虬结如龙爪的酸豆树,静静地伫立着一座低矮的船形屋。它太旧了,茅草覆顶,颜色早已变成深沉的灰黑,厚厚的苔藓爬满了圆木垒成的墙壁,屋角甚至有些歪斜,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这片古老的山林。屋前的小院收拾得异常整洁,不见一丝杂草,只有几块光滑的鹅卵石随意点缀。最引人注目的是屋檐下,悬挂着几束正在晾晒的丝线。那丝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折射着坡下金色花海的光,流转着一种宋云舟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奇异光泽——乍看是朴素的靛蓝,细看却又仿佛蕴藏着流动的、深邃的星空。
宋云舟的心,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饱含花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定了定神,一步步走上那开满“野凤凰”的陡坡。
船形屋的门,是一扇用老藤和竹篾编织的简陋柴扉,虚掩着。她站在门口,能闻到屋内飘散出的、混合着草药、陈年木头和某种特殊染剂的气息,沉静而悠远。她轻轻叩了叩门扉。
“吱呀——”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古老黎锦上繁复图腾般的脸露了出来。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沟壑,皮肤是常年山风吹拂和阳光曝晒后的深褐色,但那双眼睛——宋云舟的心猛地一缩——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像山间未被污染的清泉,深邃、平静,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此刻正毫无波澜地审视着她。
“黎……黎婆?”宋云舟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老阿婆没有说话,目光平静地掠过宋云舟风尘仆仆的脸、磨破的帆布鞋,最后停留在她眼底深处那抹尚未散尽的绝望与迷茫上。那目光仿佛有重量,穿透了表象,直抵灵魂深处。片刻,她似乎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侧身让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屋内光线昏暗,但异常整洁。正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火塘,余烬尚温。靠墙立着一架极其古旧、布满岁月包浆的腰织机,旁边堆放着一些天然染料和纺锤。最显眼的是靠窗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几卷丝线。这些丝线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内敛的、仿佛会呼吸的生命感。
宋云舟局促地站在屋中央,不知该如何开口。黎婆却径直走到那木架前,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拿起一小束丝线。那丝线卷在简单的竹轴上,分量很轻。
“拿着。”阿婆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老旧的纺车转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她将丝线递到宋云舟面前。
宋云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丝线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冰凉顺滑感传来,仿佛握住了山涧里流动的清泉。她低头仔细端详。这丝线乍看之下,与她熟知的顶级桑蚕丝并无太大区别,只是颜色更加沉静深邃。然而,就在她变换角度的瞬间,丝线的表面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幽蓝光泽,像夏夜萤火,又像深海的鳞光。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