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云舟抬头,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微弱的希冀,“阿婆,这线……”
黎婆没有解释。她只是指了指靠墙的那架旧腰织机,又指了指宋云舟手中那束神秘的丝线,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光。
“想活路,”阿婆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宋云舟心上,“就织。用你的心,织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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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织就星河
宋云舟在水满乡边缘,租下了一间几乎废弃的黎家旧屋。屋子极小,泥墙斑驳,茅草顶棚上漏下几缕天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的气息。唯一的“家具”,是黎婆默许她搬来的那架沉重、布满岁月痕迹的腰织机。它像一个沉默而固执的伙伴,占据了小屋大半的空间。
日子陡然坠入一种近乎原始的、与世隔绝的孤寂里。
清晨,她在黎婆屋后那片开满“野凤凰”的山坡上采集带着晨露的花瓣。黎婆只在她第一次去时,用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那灼灼燃烧的金色花朵,又指了指旁边几株其貌不扬的深紫色浆果灌木和一种叶片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藤蔓植物。没有言语,眼神即是无声的指引。宋云舟像最虔诚的信徒,一丝不苟地采摘、分类、清洗。
回到小屋,便是漫长煎熬的染制。没有现代化的控温设备,只有一口架在简易土灶上的大陶缸。火候的掌控全凭经验——火大了,珍贵的丝线会失去那奇异的柔韧;火小了,颜色无法渗透。她守着噼啪作响的柴火,额上的汗水滴落,在染缸边缘溅起小小的水花。靛蓝的深沉、花汁提炼的金黄、浆果的紫红、藤蔓汁液的绿……在陶缸中交融、翻滚、沉淀。黎婆给的那一小束神秘原丝,在染液中仿佛拥有了生命,贪婪地吮吸着色彩,最终呈现出一种比最初更加内敛、却又在某个角度下隐隐流转星光的奇异质感。
腰织机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哐当、哐当”声,日复一日地响彻在寂静的旧屋里。宋云舟盘腿坐在织机前,腰杆挺得笔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白皙的手指在粗糙的丝线和冰凉的木梭间翻飞,很快就被磨破、结痂,再磨破,最终覆盖上一层厚厚的茧。深山里潮湿阴冷的空气侵入骨缝,腰背和肩颈的酸痛如同附骨之疽,在每一个深夜将她折磨得难以入眠。简陋的伙食让她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因为全然的专注而亮得惊人。
她摒弃了所有被“缪斯”指为抄袭的“叠山流水”和“鹿回头”纹样。灵感来自五指山深处磅礴的生命力——雨打芭蕉叶脉的舒展,山涧奔流不息的轨迹,晨雾中展翅掠过峡谷的飞鸟,还有黎婆屋前那株历经风雨、枝干扭曲却依然顽强向天的古树。她尝试将这些意象高度抽象化,融入黎锦最核心的几何语言:菱形、三角形、直线与曲线的交织。
最初的尝试是笨拙而痛苦的。传统腰织机对复杂现代纹样的限制超乎想象。她织了又拆,拆了又织,脚下堆积的废弃线头越来越多。每一次失败都像钝刀割肉,消磨着她本已所剩无几的意志。深夜,当她腰酸背痛地停下,借着油灯微弱的光看着织机上那不成形的、歪歪扭扭的图案时,巴黎发布会上的闪光灯、劳伦斯轻蔑的冷笑、网络上洪水般的谩骂……所有声音和画面又会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将她拖入冰冷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