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白小竹,静静地站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紧紧锁定在程岩和他手中的唢呐上,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了然,又带着更深的探究。
尖锐的唢呐声拖着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尾调,在四壁间冲撞、回荡。它并未立刻停歇,而是奇异地开始沉降、变化。高亢褪去,转化为一种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涌上来的呜咽。那声音盘旋着,带着湿冷的寒气,萦绕在周云生那具被皮影线缠绕的遗体周围,形成一种无形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力场。
程岩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紧锁着,牙关紧咬,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仿佛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无形的精神压力。他的身体甚至开始出现轻微的、难以自控的颤抖。
就在那低沉呜咽的唢呐声盘旋到最浓稠、几乎化为实质的阴冷雾气时,程岩紧闭的嘴唇猛地张开。
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完全不属于他本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金属片在摩擦,断断续续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影…影子……”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惊骇和绝望。
“活……活了……”
“在……动……”
“抓……抓住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濒死的挣扎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后一个“我”字,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如同残烛熄灭前最后的一缕青烟,袅袅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呜……”
盘旋的唢呐声戛然而止。
程岩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旧纸。他一手撑住冰冷的工作台边缘,才勉强稳住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支暗金色的唢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下,眼神涣散,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的跋涉,灵魂的一部分被强行留在了某个冰冷黑暗的彼岸。
整个工作室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诡异的死寂。只有程岩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几片被气流带动的皮影碎片,依旧发出微弱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沙沙”声。
影子活了?抓住他?
年轻警员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恐。老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看看周云生身上缠绕的皮影,又看看程岩和他手中那支邪门的唢呐,嘴唇动了动,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小竹上前一步,扶住了程岩微微摇晃的手臂。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出奇地稳。她没有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程岩借着她的支撑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残留的、属于亡者的惊悸碎片。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种灵魂被浸入冰水的不适感,声音带着明显的嘶哑和疲惫,却异常清晰地下达了命令:
“查!周云生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他的徒弟、助手、同行!一个都别漏!还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周云生手背上那个微小的“石敢当”符号,最后落在那些缠绕的皮影线上,“把这些线,还有粘在上面的皮影碎片,全部仔细提取,单独封装!重点检验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