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灵堂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混着窗外渗进来的雨气,在供桌边缘凝成黏腻的水痕。
陈默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发麻,鼻腔里满是纸钱燃烧后的焦味,和祖母生前最爱的白玉兰香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阿默,起来歇歇吧。”
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递来一杯温热的姜茶。
她鬓角的白发比昨天又多了些,眼泡肿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陈默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却没觉得暖。
他记得很清楚,祖母是三天前走的,凌晨三点,很安详。
可这场葬礼,像是被人按下了重复键。
从清晨六点开始下的雨,到现在还没停;哀乐的磁带卡了壳,反复播放着开头那三小节;甚至连前来吊唁的远房三姑,说的话都和昨天分毫不差:“老太太走得体面,你们也别太难过。”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白花,纸瓣边缘微微卷曲,带着潮湿的韧性。
这是母亲早上亲手递给他的,和昨天那朵一模一样,连花瓣上被指甲掐出的小缺口都分毫不差。
“奇怪……”
陈默喃喃自语。
“怎么了?”
母亲问。
“没什么。”
他摇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总不能说,他昨晚明明把白花扔进了垃圾桶,今早却又在手心摸到了同样的一朵;也不能说,床头柜上的电子日历,日期固执地停留在葬礼当天,任凭他怎么按,数字都纹丝不动。
傍晚收棺时,雨突然大了起来,砸在灵棚的塑料布上,噼啪作响。
八个抬棺人穿着统一的藏青布衣,表情肃穆。
陈默看着他们弯腰、起棺,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事实上,他确实“看过”一次了。
棺木抬过门槛时,祖母的遗像突然晃了一下。
陈默猛地抬头,照片里祖母的黑白笑容似乎变了变,嘴角好像……向上弯了弯?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遗像又恢复了原样,还是那个严肃了一辈子的老太太。
“想什么呢?”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老茧蹭过他的后背,触感和昨天一模一样。
“没什么,爸。”
陈默深吸一口气,雨水混着香烛味钻进喉咙,有点发腥。
送葬的队伍慢慢消失在雨幕里,灵堂空了下来。
母亲开始收拾供品,把没吃完的糕点装进铁盒。
陈默看着她的动作,突然想起昨晚也是这样。
母亲把一盒绿豆糕放进柜角,说“留着给你明天当早点”。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柜前,打开柜门。
那盒绿豆糕就放在那里,包装完好,和记忆中昨晚的位置分毫不差。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回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卡在晚上八点整,和昨天他注意到的时间,完全相同。
雨还在下,灵堂的灯光忽明忽暗。
供桌旁的蒲团空着,仿佛在等谁,重新跪下去。
2
陈默是被窗外的雨声惊醒的。
窗帘没拉严,一道惨白的光斜斜切进来,照在床头柜上。
那盒绿豆糕还在,包装上的褶皱和他昨晚最后看到的样子,连角度都丝毫不差。
他猛地坐起身,抓过手机按亮屏幕。
日期栏像生了锈的齿轮,依旧死死嵌在“葬礼日”那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