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王嬷嬷立刻应声进来,这位我前世倚重的老仆,此刻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带柔姑娘去西边抱厦安置。按我刚才说的办,炭火被褥,都挑厚实的。再拨个手脚勤快的小丫头过去伺候。” 我顿了顿,补充道,“就… 让厨房那边烧火的翠丫过去吧,那丫头力气大,搬炭火方便。”
烧火丫头!王嬷嬷眼皮跳了跳,终究没敢多问,恭敬应下:“是,夫人。”
她走到沈柔身边,语气还算客气,却带着一种下人对不受宠主子的疏离:“柔姑娘,请随老奴来吧。”
沈柔最后看了一眼她父亲,沈仲文避开了她的目光,只重重叹了口气。她又看向我,我正端起桌上的冷茶,垂着眼睫,轻轻吹着浮沫,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她。
巨大的孤立无援感将她淹没。她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默默地,像一抹游魂,跟着王嬷嬷,走向那未知的、散发着马粪味的 “栖身之所”。
厅内只剩下我和沈仲文。
他搓着手,坐立不安,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嫂嫂… 今日真是… 劳烦您了。柔儿她… 年纪小,不懂事,若有什么冲撞之处,您多担待…”
我放下茶杯,杯底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二弟,” 我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沈仲文心头一凛,“银钱米粮,每月初五,我要见到。数目,就按你之前说的。少一文,缺一斗,我便只能按沈家最低等的份例给柔姑娘了。你既把她交给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我沈秦氏当家,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
沈仲文额角渗出冷汗,连连点头:“是是是,一定!一定按时送到!绝不让嫂嫂为难!”
“嗯。” 我淡淡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天色已晚,二弟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客房已让人收拾好,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
沈仲文如蒙大赦,又说了几句感激和保证的话,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正厅。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 “噼啪” 声。
我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后背重重靠回椅背,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握着茶杯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沈柔… 沈玉娇… 府试… 护城河… 那些狰狞的面孔… 冰冷的河水…
一幕幕,如同最残酷的走马灯,在眼前飞速掠过。恨意如同毒藤,在四肢百骸里疯狂滋长蔓延,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淬了寒冰般的决绝。
怜惜?宽容?以德报怨?
呵。
上一世,我怜她孤弱,供她衣食无忧,延请名师教导,虽不及亲生玉娇那般处处精细呵护,却也从未短缺过她什么,自问无愧于心。结果呢?换来的是她精心策划的背叛,是那本字字诛心的 “苦辛录”,是身败名裂,是冰冷的河水,是绝望的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