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人篱下… 原来,连呼吸都是错的。婶母甚至不屑于掩饰她的厌恶和划清界限的决心。她沈柔,在这里,只是一个需要时时被提醒 “本分” 的外人,一个连用玉娇剩下的旧笔墨的 “客”。
一丝微弱却极其尖锐的恨意,如同毒草的种子,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悄然扎下了根。
5.
日子,就在这泾渭分明的 “规矩” 中,一天天滑过。
沈柔住在那间挨着马厩的抱厦里。白日里,她去书房 “旁听”。先生得了我的授意,只当她是空气,教玉娇时倾囊相授,对沈柔的疑问则视而不见,或者敷衍了事。沈柔只能靠着自己死命地听,拼命地记。用的是玉娇用剩的、最次的笔墨,写的是粗糙发黄的竹纸。
玉娇的座位宽敞明亮,铺着软垫,面前是上好的宣纸、徽墨、湖笔。沈柔则被安排在角落一个光线昏暗的小杌子上,连张像样的书案都没有,只能把纸铺在膝盖上写。墨汁时常洇开,字迹模糊一片。
每每看到玉娇被先生夸赞,被丫鬟婆子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吃着精致的点心,穿着光鲜亮丽的衣裙,沈柔的心就像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指甲掐进手心,用那尖锐的疼痛来压抑翻涌的酸楚和不甘。
膳食上,更是天壤之别。玉娇的份例,顿顿精细,变着花样。送到沈柔抱厦的,则是厨房统一的下人份例 —— 粗糙的米饭,寡淡的菜汤,偶尔几片薄薄的肥肉。分量倒是管饱,但滋味就别想了。翠丫自己都嫌弃,嘟囔着没油水。
冬日里,抱厦的炭盆烧的是最劣质的炭,烟大灰多,热量却少得可怜。沈柔常常冻得手脚冰凉,半夜被冻醒。而玉娇的闺阁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银霜炭无声地散发着暖意。
府里的下人,最会看主人眼色。夫人对这突然冒出来的 “柔姑娘” 是什么态度,瞎子都看得出来。除了王嬷嬷碍于职责偶尔过问一下,其他人对沈柔都是视而不见,或者带着一种隐秘的轻视。她问个路,得到的回答也多是冷淡敷衍。连翠丫,伺候起来也是懒懒散散,有时使唤不动。
真正的寄人篱下,如同一张冰冷的、无形的网,将沈柔紧紧束缚,让她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感到艰难和屈辱。她迅速地消瘦下去,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显伶仃,只有那双眼睛,在最初的惶恐绝望褪去后,渐渐沉淀出一种隐忍的、压抑的倔强,偶尔看向玉娇方向时,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怨毒。
这一切,我都冷眼旁观。
春桃有时会不忍:“夫人… 柔姑娘终究是个孩子,这样下去,身子怕是要垮…”
“垮?” 我正翻看着府里的账册,头也不抬,“厨房的份例短了她?炭火没给她?还是先生不许她进书房了?她自己心思郁结,不思饮食,怪得了谁?沈家不是善堂,没义务哄着她开心。”
春桃噤声。
我知道沈柔在恨,在怨。这正是我要的。我要让她把这恨意积攒着,让她看清楚,没有我沈秦氏给的这方 “篱下”,她沈柔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玉娇倒是天性纯善,有时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点心偷偷包一点,让贴身丫鬟给沈柔送去。沈柔每次都是默默收下,低声道谢,但那些点心,我后来从翠丫含混不清的话语里得知,大多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最后进了翠丫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