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晚想拒绝,却在他沉静温和的目光里失了声,只觉喉咙有些发干。 “等几天,”他像是看穿她的顾虑,解释道,“清洗晾干,最多五天。”说完,他颔首示意,转身汇入书架间的光影,背影挺拔,步伐沉稳。
三天后。同样的午后,图书馆一楼服务台的老师将一个包裹递给林晚,微笑着说:“顾屿同学请我转交给你的。” 林晚的心莫名一跳。
解开牛皮纸包,里面正是她那本《国富论》。污渍已被细心地清洗干净,留下些许浅淡的、几乎不可辨的水痕。封面依旧硬挺,纸张也恢复了蓬松干燥,甚至还带上了淡淡的清洁剂与纸张晾晒后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厚重的书页。 书页间,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安卧在字里行间。叶片已由鲜红转为淡淡的金黄,形状完美,叶脉纤细清晰如精密的纹路。那泛着自然光泽的叶脉上,用极细的狼毫小楷,清晰地书写着一行墨色雅致的诗句: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指尖轻抚过那温润叶片与遒劲的小字,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而轻柔。南风无声,却仿佛真的穿堂而过,带着窗外雨水的微凉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悄然拂动了她额前柔软的发丝,也轻轻吹开了心湖深处一池平静的春水。那个有着嶙峋腕骨和琥珀色瞳孔的名字——顾屿——带着雨打窗棂的韵律和南风送来的诗句,在她心底某一处空白的书页上,郑重地落下了属于它的印记。
图书馆事件三周后,林晚在经济学讲座角落再次见到顾屿。他斜靠在窗边,琥珀色瞳孔在阳光下流转着蜜糖般的光泽,指尖夹着一支炭笔,在建筑草图边缘写满力学公式。讲座结束,他穿过人群将一张纸条塞进她教材:“《国富论》第三章的边际效用分析,能否借你笔记一观?”落款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
两人开始在社科阅览室固定占座。顾屿的建筑模型铺满长桌,林晚的经济学笔记环绕其间。他常指着她的供需曲线调侃:“林同学,你笔下的市场规律比混凝土还坚硬。”她却在他渲染的巴洛克穹顶草图上批注:“浮夸的装饰性支出导致效用递减”——笔尖划过纸面,两人忽然同时笑出声,呼出的白雾在冬夜窗前交融成一片朦胧的星云。
某夜赶制课程论文时,顾屿忽然抽走她的咖啡杯:“经济学家该知道睡眠剥夺的边际成本。”他将热牛奶推过去,袖口蹭过她手背,露出腕骨旧伤结痂的痕迹。林晚瞥见他摊开的速写本,泛黄纸页上竟是她伏案睡着的侧影,题着:“灵感具象化的瞬间——于凌晨三时十七分。”窗外飘起初雪,她假装拢头发藏起发烫的耳尖,牛奶的甜香混着他身上松木炭笔的气息,在暖气过热的阅览室里酿成微醺的酒。
日子在图表与草稿、争辩与默契中水一般流过。林晚习惯了阅览室冬夜窗玻璃上呵出的雾气里映着两人模糊的轮廓,也习惯了他偶尔沉默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骨上那道浅浅的痂。那结痂在一次为赶制模型通宵后搬运沉重板材时意外擦破,流血的瞬间他皱着眉,嘴角却习惯性对她牵起安抚的笑痕。她后来才渐渐发觉,那看似沉静温和的笑容下,总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如同冬日湖面下沉默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