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江南的午后仿佛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土腥气和草木发酵般的潮热。林晚抱着厚重的《经济学原理》和《国富论》,腋下还夹着几本打印资料,额角鬓发已被沾染上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水汽,濡湿了几缕紧贴在她微红的脸颊旁。图书馆冰凉的空调气像一层无形的膜,试图阻隔外面的湿热,但那股潮意却固执地渗透进来,渗入衣物,也渗入人心。
她低着头,步履匆匆,急切地想钻进书架的森林,寻得一片能安心啃噬公式与理论的净土。在转角那排高高的哲学书架阴影下,猝不及防地,一道温热的躯体轮廓撞了上来。
“哎呀!”
低低的惊呼伴随着“哗啦”一声脆响——像骤然裂开的冰河面——她怀中的书本、资料挣脱了束缚,以一种狼狈的姿态四散滑落在地,书本摊开露出扉页,纸张窸窣作响,打破了阅览室原有的宁静。硬壳封面的《国富论》甚至滑出好远,棕黄色的封面沾染了不知何时溅上的、早已干涸的深褐色咖啡渍,显得格外刺眼。
林晚顾不得被撞得微麻的肩膀,慌忙弯腰想要收拾这满地狼藉,脸颊红了些。
“抱歉!”一个清冽干净的男声拂过耳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并无过分打扰的局促。
她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瞳仁里。那是一种罕见的、清澈透亮的琥珀色,像夏日清晨阳光穿透的蜜糖,又像封存了千年时光的树脂。那双眼睛的主人正半跪着,替她收拾散落的书本。他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却利落地挽到小臂中段,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而嶙峋的腕骨,动作间筋脉微微起伏。修长的手指拾起一本蓝封皮教材,指节分明,动作不疾不徐。
他的目光落在被咖啡渍“玷污”的《国富论》扉页上,那里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林晚。
“林晚?”他指尖轻轻拂过那两个墨字,低声念出,那声音像冰凉的泉水滑过鹅卵石。他侧过脸,那琥珀色的眸光专注地投向她,唇角若有似无地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晚来天欲雪的晚?”
图书馆顶灯的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窗外,墨绿的香樟树叶在细密的雨丝中沉甸甸地低垂,浑浊的雨水如同忧伤的泪痕,一道又一道,蜿蜒曲折地在高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缓缓爬行,模糊了外界湿漉漉的世界,也模糊了室内明亮的光影。那窗上纵横的水痕,将窗外的绿意搅动成一幅晕染的水墨。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林晚感觉自己呼吸一滞,仿佛真的有一片六角冰晶落进心底,被那双瞳孔里的暖融悄然化开。她下意识点了点头。
他目光转向她手中那本备受蹂躏的《国富论》,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抽走了它:“这本给我。”他掂了掂那本重量不轻却沾染污渍的经典著作,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脏成这样,怎么看?图书馆库里还有副本,我帮你找本新的。”他站起身,将林晚掉落的书本资料整理好,稳稳地递还给她,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那本染着咖啡渍的《国富论》则被他妥帖地夹在臂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