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攥紧的拳,手心里都是汗。今夜若不去,明日凭帖若换作另一张,就是铁板上的钉子。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该往前走。我重新把披风扣紧,脚步贴着柱影,朝那处灯影消失的地方,悄悄跟了过去。
风像一层湿毛拂在檐下,我贴着柱影,跟着那点灯光走。灯火忽明忽暗,照不清前人的脚,只在地面拖出一条碎金似的光线。转过回廊的弯,廊尽头的窗纸透出淡黄,账房就在那间小屋里。门槛低,门鼻上挂一把铜锁,锁身被手摸得发亮。灯影在门口顿了一顿,又向右挪动,像是有人俯身摸钥匙,我身子也跟着一紧。
钥匙没有响,响的是一串玉佩撞在门板上的轻声。我屏住气,看见一个瘦高的婆子从侧门折回,怀里抱着一叠布帛,夹在臂下的腰牌砰地磕了一下门,惊起门里一声轻微的椅响。我贴着墙退半步,背后是一方冷得渗人的砖。婆子抬手推门,里面的人问谁,她笑着回一句是给许经手送半晌的茶。门开了一个缝,又很快合上,屋里灯光随之摇了一摇。
我把呼吸压薄。巡夜老仆踏着拖鞋从南廊走来,鞋底在石板上顺着摩挲,声音慢,没有心。等他走远,我才松开指节,指尖上都是一层汗。我不敢再贴着正门,侧身溜向屋后,在窗下停住。窗纸上有一道细缝,像未贴匀的糨糊干裂的位置。我弯腰,只敢把一只眼睛贴过去。
屋里一张长案,案上堆着册子,用红绳扎了十数捆,旁边是一只漆掉的木匣,盖子上刻着“岁”字。许经手背对着窗,坐在案边,右手拇指与食指捻着算盘,拨得极快,桌上的茶盏不时轻颤。他身上挎着的钥匙不见影,只在墙钉上挂着一串黑漆竹签。我心里一凉——钥匙不在,门从里锁,张叔的话并不全对。这时屋门又响,一个年轻小厮把头探进来:“许爷,夜里那几摞,您是要封存还是明日再点?”许经手摆手:“明日。把窗闩落了。”我立刻从窗前退开,脚下没稳,踢到墙根一块小石子,石子沿着砖缝滚出一声细响。我蹲身,心口跳得厉害,耳边只听见自己的脉搏和风把檐下的风铃推成一串急促的碰撞。
门内的人没有察觉。小厮走了,屋里灯光又沉了一层。我咬牙沿着墙根挪到另一侧,站在柴房后的小暗廊里。暗廊里潮气更重,墙上爬着几条细细的青苔,伸手一摸就滑。我想起张叔说的西角小门。那门确实少人巡,但靠近厨房的那条巷道晚间常有挑水的经过。我袖口贴着墙,一步一步往西角摸。风把我的披风往回拽,我抬手压住,脚下避开一处积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夜走不到账房,明日就会在宗祠前被动得连句辩都说不清。
刚跨过最后一根柱,前面忽然亮起一盏小灯,黄豆般的火苗把巷道照成两截。我下意识往后一缩,背脊贴在木门上。灯影落在地上,是小翠。她抬头看见我,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又把手里的灯往外一送,朝另一边斜行两步,故意让灯光落在另一条巷里。她故作惊慌地跌了一跤,手里的铜盆叮当作响,盆水泼出去一半,立刻引来两名婆子骂骂咧咧追过去。我趁着人声一乱,拔身入了西角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