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门内侧有一道木栅,我伸手试了试,门闩一挑就开。里头通着一条窄窄的耳房,堆满了竹篮和旧帘子,掀开一角,就能看见账房后窗的下沿。我摸出袖口里穿着的两枚铜钱,捏在指间,估了个角度,朝窗格下轻轻一弹。铜钱碰到窗沿边缘发出一声极细的金属声,我立刻换了另一角度又弹了一枚,声音在墙角折回成一声小小的回响,像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

许经手果然起身走到窗边,拉了拉窗闩,朝外看了看,又回到桌边。我趁他背身的那瞬间,猫着腰贴到窗下,伸出细薄的铁片,探进窗口与窗框之间的缝。铁片拨了一拨,窗闩上的横销咯哒动了一下,出了一指宽的缝。我不敢再用力,怕声音传出去。就在这时,屋门被人从外推了一下,许经手喝了一声谁,门外那婆子笑道是来拿刚才落下的帕子。我背上一冷,铁片险些滑手,幸而我压住了。婆子进去找了半晌才出来,嘴上还说着许爷真严,连帕子也要登记。我听着她的脚步过廊,直到完全远了,才把窗闩慢慢掀开。

窗棂一推,缝大出一掌,我侧身挤进去,落地时脚尖碰着案角,簌地抖了一下。许经手靠着椅背轻打了个盹,鼻息绵,像人压着嗓子吹风。桌上几摞账册背脊朝里,红绳头露出一寸。我不去动上面的封册,先去木匣,匣盖上锁,却并不紧,似乎习惯只装零散凭帖。我轻轻撬开侧边,指尖探进去,摸到一叠薄薄的纸。抽出来,正是凭帖。纸边沾着一点盐霜之类的白粉,指腹一蹭便黏。我心里一沉,这是当日入库时盐袋口沾到的盐花痕迹。凭帖上写着数目、日期、经手名,字迹工整,笔锋稳。我把其中与我账页相对的三张挑出来,轻轻折成薄片塞入衣襟,又把匣子合好。

长案的另一头,压在秤砣下有一页半折开的草单,上面用小楷抄着某次往来明细,末尾签名与我的账本上完全不同,是一个从不在我账上出现的名字。墨已有些褪,纸面却新。我用眼睛把那几个字一笔一画记在心里。不该在账本里出现的人名,却成了这页草单上的落款。我的指尖停在纸角,迟疑了一瞬:带走它,会显眼;不带走,我害怕明日它就换成另一页。我咬下牙,从袖口里抽出一枚很薄的竹签,轻轻挑起纸角,裁下一小条顺着损耗的旧折痕,收进掌心,痕迹几乎看不出来。我把秤砣重新压上去,纸面平得像刚刷过浆。

正欲退开,一声轻微的咳在门口响起。我心里一跳,转身看见门缝里透进一线灯光,有人停在门外。我屏住呼吸,贴到案后,背靠柜子,手心里全是竹签的纤毛。门外的人没进来,像是探头看了看,又挪走了。屋里只剩下许经手均匀的鼻息。我把窗棂复位,扣回窗闩,从原路翻出。

风从耳房缝隙里钻进来,像一群看不见的小虫。我缩着肩走到小门处,小翠迎着风跑过来,气都不匀,脸上却亮亮的:“巡夜往南去了,一盏茶工夫。”我点头,把从衣襟里摸出的薄片塞入她袖口,嘱咐她回屋后把炉灰拨开一线,先藏在最底下。她咬了咬唇,神情一紧,又点头。我沿着另一条巷子绕回东院,推开门时,母亲坐在灯下,抬头看我一眼,什么都没问,只把一碗热汤推过来。我双手接了,握在手里,掌心这才有了一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