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8-13 02:50:56

01、毛线球滚过的下午

那团毛线球滚到我爪边时,还带着女主人手心的温度。嫩黄的线轴上特意接了三圈浅灰,缠得歪歪扭扭——她老花镜滑到鼻尖,穿针时总把线绕成疙瘩,“这样织出来才像小橘的背”,她说这话时,咳嗽声震得线团在膝头跳。

我没扑上去。梅雨季的风正从石榴树缝里钻进来,带着雨气,把她银白的发梢吹得贴在脸颊上。她的竹针敲出“嗒嗒”声,指腹那道月牙形的疤(给女儿削铅笔划的)蹭过毛线,留下点面粉的白痕——她刚烤了蔓越莓饼干,烤盘的黄油香漫过来,裹着她肺里的锈味,像台漏风的风箱在咳。

“成精了?”她腾出一只手挠我下巴,老花镜滑到鼻尖时,我用尾巴尖把镜腿往上推。她笑起来,皱纹里盛着点阳光,“当年那丫头也总抢我的毛线球,跟你一个德性”。相册就在手边,翻开的那页,穿蓝白校服的姑娘站在石榴树下比耶,羊角辫上别着朵石榴花,照片边角被摸得发卷。

突然楼下传来摔门声。“您守着破房子和野猫过吧!”是她女儿的声音,尖利得像玻璃碴。女主人的手一抖,竹针“当啷”掉在地板上,毛线球骨碌碌滚到我爪边。她没去捡,只是把相册按在胸口,指节掐得照片边角发白,“小橘,你说人咋越长越像蒲公英呢?”

我蹭她的手腕,那里还留着常年织毛衣的红痕。她突然把我抱起来,脸埋进我的毛里,“那丫头说这房子下周拆,可这里有她缠成疙瘩的毛线团啊”——她从针线盒摸出个玻璃罐,里面团着灰扑扑的线,是那姑娘十岁时的“作品”,二十年了,还带着点铅笔屑的味。

下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我追着滚到门口的毛线球跑出去,听见她在屋里喊“小橘”,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楼道里的霉味裹着积水漫上来,卡车的引擎在楼下轰鸣,我用爪子扒着毛线球往回拖,突然“咔嗒”一声——防盗门从里面锁死了。

玻璃上印着她的影子,正弯腰捡那个玻璃罐。我跳起来扒门,爪子在玻璃上划出“沙沙”声,看见她怀里的罐子晃了一下,滚到沙发底下。她伸手去够的瞬间,卡车突然启动,影子被拽得老长,最后卡在门框里的,是那副滑到鼻尖的老花镜。

毛线球顺着楼梯滚下去,在一楼积水中浮成颗颤抖的小太阳。我蹲在楼梯拐角,看着那扇门直到后半夜。雨停时,石榴树的叶子上滚下最后一滴水珠,砸在我爪子上,凉得像她掉在我毛上的眼泪。二楼窗台的缝里卡着半根毛线,嫩黄混浅灰,在风里轻轻抽噎,像谁没说完的话。

天快亮时,我听见锁芯转动的声音。收废品的老头扛着麻袋进来,把竹椅、针线盒、还有那个摔碎的玻璃罐全扔进去。灰毛线混着玻璃碴滚出来,我冲过去叼起一团,被他的拐杖狠狠砸在背上。“死猫抢破烂”,他骂着把麻袋拖走,我嘴里的毛线突然变咸,才发现是自己的血浸透了线团。

石榴树在晨雾里摇摇晃晃。我跳上二楼窗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明白:有些离开是不回头的,就像那团滚进积水里的毛线球,再也暖不回手心的温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