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只是一块“烂泥”。一块被所有人踩在脚下,连反抗都显得可笑的烂泥。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
他必须蛰伏。像一条毒蛇,在最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时机,积蓄着足以一击毙命的力量。
就在他竭力压制着心头翻涌的戾气,试图从混乱的记忆中梳理出有用信息时,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浓郁的酒气由远及近。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停在了他面前。
谢琰没有抬头,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用料考究的鹿皮靴尖,上面沾着几点融化的雪水。
“呵。”一声轻蔑的嗤笑从头顶传来,带着酒后的熏然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我的好三弟,跪得可还舒服?”
是谢璋。他的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张扬,似乎想让廊下那些隐约窥探的目光看得更清楚些。
谢琰依旧沉默,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雪地里的标枪,无声地对抗着这份屈辱。
这无声的抗拒似乎彻底激怒了谢璋。他猛地俯下身,一把揪住谢琰湿透冰冷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那张被酒气熏得发红的脸凑得很近,眼神里满是居高临下的鄙夷和一种扭曲的快意。
“怎么?哑巴了?还是冻傻了?”谢璋的声音带着恶毒的戏谑,“一个贱婢生的玩意儿,也配姓谢?也配跟我同席?今日你替我顶了这罪,是你的福分!懂不懂?”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谢琰被迫直视着谢璋那张因酒气和得意而扭曲的脸。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几乎要将血液煮沸。但他脸上,却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冰冷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一闪而过,又被浓密的睫毛迅速掩盖。
谢璋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他松开谢琰的衣领,直起身,目光扫过旁边一个提着水桶、缩着脖子的小厮。那小厮被他目光一扫,吓得一哆嗦。
“去,再打桶井水来。”谢璋懒洋洋地吩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让我这‘好弟弟’醒醒神,省得跪着跪着,真冻成了冰坨子,倒显得我这做兄长的苛待了他。”
小厮不敢怠慢,飞快地跑开,片刻后提着一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冒着森森寒气的冷水回来。那水桶边缘甚至凝结着一层薄冰。
谢璋接过水桶,掂量了一下,看着跪在雪地里、脸色青白、嘴唇乌紫、眼神却异常平静的谢琰,眼中恶意更盛。
“三弟,哥哥这是为你好。”他慢悠悠地说着,手臂猛地一扬。
“哗啦——!”
一整桶冰冷的井水,兜头盖脸地泼了下来!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早已湿透的单薄衣衫,像冰针狠狠扎进皮肤,直刺骨髓!谢琰浑身剧烈地一颤,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水流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往下淌,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几乎要凝结成冰。睫毛上的冰晶被冲散,视野短暂地清晰了一瞬,清晰地映出谢璋那张写满得意和残忍的脸。
“爽快吗?”谢璋随手将空桶丢给小厮,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好好跪着,跪到明日辰时!若敢偷懒……”他冷笑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说完,他不再看谢琰一眼,转身,踩着轻快的步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重新走向那灯火通明、温暖如春的宴客厅堂。风雪中,只留下他一句轻飘飘的嘲讽,被风撕扯着传来:“……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