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位于侯府前院的东侧,远离后宅的喧嚣。管事引着谢琰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门口侍立着两个气息沉稳的护卫,眼神锐利如鹰,扫过谢琰狼狈不堪的模样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管事轻轻叩门:“侯爷,三公子到了。”
“进来。”门内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管事推开门,示意谢琰进去。
书房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与门外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紫檀木的书案后,安远侯谢蕴端坐着。他年约四旬,面容方正,蓄着短须,一双眼睛深邃沉静,久居上位的威严在不经意间流露。他穿着一身家常的藏青色锦袍,手里正拿着一卷书,似乎刚才在阅读。
谢琰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一步一步挪进书房。每走一步,湿透的衣袍下摆便在地毯上拖出一道冰冷的水渍。他走到书案前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垂首而立。书房内的暖意包裹着他,反而让冻伤的皮肤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和麻痒。
谢蕴放下书卷,目光落在谢琰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而非自己的儿子。从谢琰湿透结冰的头发、青紫的脸颊、冻得乌黑的嘴唇,到他身上那件还在不断滴水的单薄衣衫,以及脚下迅速晕开的水渍……谢蕴的视线扫过这一切,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知道为何让你跪?”谢蕴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在温暖的书房里弥漫开来。
谢琰沉默着。他知道原主在这种时候,通常会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认错求饶。但他不是原主。
他缓缓抬起头,迎向谢蕴审视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闪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讥诮?
“孩儿不知。”谢琰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字字清晰,“请父亲明示。”
谢蕴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这个儿子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哭诉,没有辩解,甚至没有恐惧?
“不知?”谢蕴的声音冷了一分,“今日宴上,你毛手毛脚,打碎了御赐的琉璃盏,惊扰了贵客,丢尽了侯府的脸面!如此大错,还敢说不知?”
来了。果然如此。
谢琰心中一片冰凉。他甚至懒得去问“父亲为何不问问当时在场的其他人”,或者“为何不查证一下”。在谢蕴眼里,或者说,在这座侯府里,他谢琰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替谢璋承担这些“过错”,维护侯府和嫡子的“体面”。
一股深沉的悲哀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但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只剩下全然的顺从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是……是孩儿的错。孩儿当时……心中惶恐,手脚无措,才……才失手打碎了御赐之物。孩儿甘愿受罚。”
他认了。
认下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谢蕴看着他这副“认命”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厌恶,有轻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毕竟,一个庶子的委屈,比起嫡子的名声和侯府的颜面,实在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