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新华书店遇见陈向阳那天,正为最后一本《机械原理》争执不下。“同志,这书是我先拿到的!”他举着书,汗珠从军帽檐下滑落。三周后他出现在我的柜台前,掌心托着枚错版蝴蝶邮票:“换你那张普通民居的,成吗?”舞会那晚,他穿着洗白的工装,却第一个看出我裙摆上缝了三年的补丁。“苏晓梅同志,”他在《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里突然说,“集邮本空页不多了。”路灯下他掏出新集邮册,扉页写着:留给春天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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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厚重的木门被“咣当”一声推开,带着夏日午后的热浪和街上喧闹的市声,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门框上悬着的铁皮牌子跟着晃荡,撞在门板上,发出单调又有点急躁的“哐啷”声。我,苏晓梅,正踮着脚尖,努力把一摞新到的《大众电影》往高处书架上塞。书脊上的那些明星们——刘晓庆、龚雪、张瑜,一个个都睁着大眼睛,隔着封面和空气,默默看着我狼狈的姿态。
“嘿咻……”我轻轻吁了口气,总算把最上面那本塞得服帖了。额角沁出的汗珠有点痒,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用洗得泛白的棉布衬衫袖子蹭了蹭。店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木头柜子混合的独特气味,闷热而厚重。隔壁柜台的王姐正跟一个熟客家长里短地唠着,声音不高不低地飘过来,像背景音里的白噪音。我嘴里忍不住哼起收音机里常放的那支曲子:“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李谷一老师那甜润的调子,在这闷热的书店里,竟也生出一丝清凉的错觉。
就在最后一个音符几乎要滑出嘴角时,我的目光扫过斜对面的科技类书架。那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机械原理》,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牢牢吸住了我的视线。它安静地躺在那儿,封面上烫金的字迹在透过高窗射进来的光线里,折射出一点沉稳的光。那是最后一本了!我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涌向头顶的“嗡”声。弟弟苏小海念叨这本书快有一个月了,他刚考上机械厂的技术工培训班,就指着这本教材开课呢。
脚下像踩了弹簧,我一步就跨了过去,手指带着点急切,眼看就要触碰到那光滑微凉的封面——
“同志!”
一个声音,清亮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急促,猛地在我身侧响起。
我的手像被烫了一下,停在半空。
那声音的主人动作更快。一只骨节分明、指腹沾着点浅淡油污的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那本《机械原理》上。紧接着,那本书就被他利落地抽了出来。
我猛地转过头。阳光从书店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正好打在他身上。他穿着那种最常见的、洗得发白、微微泛黄的工装,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绿色帆布工具包。最扎眼的是他头上那顶军绿色的单帽,帽檐压得不算低,却遮不住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志在必得的喜悦,还有一丝因为成功“截获”而流露出的得意。
“同志,”他扬了扬手里那本珍贵的书,汗水顺着他帽檐下的鬓角滑下来,在晒得微黑的脸颊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嘴角咧开一个爽朗的笑容,“这书,是我先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