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出现在书店,目的变得明确而“正当”——买书。不再局限于那本引发争端的《机械原理》,而是更多关于机械原理、制图、甚至开始涉猎一些基础的外语工具书。他每次都直奔我的柜台,隔着玻璃,笑容坦荡:“苏晓梅同志,麻烦你,这本《机械制图标准》还有吗?”或者,“上次那本《基础德语》被人借走了?那这本《电工基础》呢?”
每次他来,我总能从他那洗得发白的工装口袋里,听到一些细碎悦耳的金属碰撞声——那是他随身带着的小集邮册,用几个旧铁夹子夹着,保护着他那些宝贝邮票。付款时,他总会看似不经意地问一句:“最近有新票到吗?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信销票?” 目光扫过柜台,带着点心照不宣的期待。有时我会翻出几张品相好的盖销邮票给他看,更多时候,我们会就着某张邮票的图案、印刷或者背后的故事聊上几句。他说话条理清晰,对技术类的东西有种天然的执着,聊起邮票来,却也能说出些让人意外的见解,比如某张风景邮票上桥梁的结构,或者某张古画邮票里人物的服饰特点。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一来二去,最初的尴尬早已烟消云散。他成了我柜台前一个熟悉的存在。我甚至知道了他是红星机械厂技术革新小组的骨干,大家都叫他“向阳”,因为他“点子多,像小太阳”。
真正让我们的“邮票情缘”从柜台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是厂区工会新成立的集邮兴趣小组。成立的通知贴在了书店门口的宣传栏上,鲜红的大字格外醒目。
通知贴出的第二天下午,陈向阳就出现在了柜台前。他手里拿着一张从宣传栏上撕下来的通知单,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兴奋。
“苏晓梅同志,”他把通知单往柜台玻璃上一拍,手指点着上面的字,“看!集邮小组!下周六第一次活动,在厂工会活动室!一起去?”
他的邀请直白得没有一丝拐弯抹角,语气里是纯粹的分享和邀请,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他脸上,能看清他额角那道浅浅的划痕和他眼中跳动的光点。他整个人洋溢着一种蓬勃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
看着他热切的眼神,我心底那点对集体活动的迟疑瞬间被冲散了。一种隐秘的、带着点雀跃的期待悄然升起。我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好啊。”
周六下午,厂工会那间不算大的活动室里,弥漫着浆糊、旧纸张和人们呼出的热气混合的味道。几张长条桌子拼在一起,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稀稀拉拉来了十几个人,大多是厂里的老师傅或者半大孩子。我和陈向阳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他今天换了件半新的蓝色工装外套,头发似乎特意理过,显得格外精神。看到我,他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拉开旁边一张凳子:“这儿!给你占好了。”
活动由一个退休的、戴着厚厚眼镜的老会计主持,内容无非是大家拿出自己的邮册互相交流、交换。气氛起初有些拘谨。直到陈向阳拿出他那本用铁夹子夹着的宝贝册子。
“嚯!向阳,你小子行啊!”一个老师傅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张印着长江大桥的邮票,“这‘文’字头的老票,品相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