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目光在那枚小小的邮票和他明亮的眼睛之间来回逡巡。那抹淡青,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他掌心的纹路,那几道浅浅的油污印痕,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荒谬、悸动和巨大诱惑的感觉牢牢攫住了我。
终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没有再看他的眼睛,我飞快地转过身,蹲下,打开柜台下面那个属于我的小木箱。手指因为激动而有点笨拙,翻找了几下,才从一个自制的简易集邮袋里,准确地抽出了那张浅棕色底、印着典型徽派民居的普通邮票——T.23,面值壹分。
我直起身,重新面对他,伸出手,将那张“普通民居”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就在那枚错版蝴蝶邮票的旁边。两张小小的纸片,价值天差地别,此刻却静静地躺在一处。
“喏,”我的声音还有点不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换吧。”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像被点亮的灯盏,灿烂得晃眼。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另一只手极其小心地捏起那枚错版蝴蝶邮票的边缘,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轻轻地、郑重地放进了我同样摊开的手心。
那微凉的、带着纸张特有触感的方寸之物落入掌心的刹那,我的心尖也跟着轻轻一颤。低头看去,鹅黄底色上,那抹独一无二的淡青,仿佛真的在微微扇动翅膀。
“谢谢!”他的声音透着由衷的喜悦,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到我手心那枚小小的蝴蝶上,眼神温柔得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然后,他利落地将那枚民居邮票收进工装上衣口袋,对我点了点头,笑容依旧明亮:“走了,苏晓梅同志。”
说完,他转身,肩上的工具包随着动作晃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向书店门口。阳光追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我站在原地,掌心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邮票,边缘硌着皮肤,传来清晰的触感。它不再是冰冷的纸片,仿佛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度。脸颊依旧滚烫,书店里纸张和油墨的气味似乎也变得不同了。王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像隔着一层水幕般模糊地传来:“哟,晓梅,脸怎么红得跟熟虾子似的?那小伙子……有点意思哈?”
我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柜台上的诗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小小的、带着淡青色印记的蝴蝶。诗集翻开的页面上,《致橡树》的诗句静静流淌:“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心湖里,那只淡青色的蝴蝶,正轻盈地扇动着翅膀,搅起一圈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
* * *
那枚带着淡青色印记的错版蝴蝶邮票,被我小心翼翼地夹进了一本簇新的、塑料薄膜页的集邮册里,放在了最显眼的第一页。每次翻开,那抹意外的青就像一滴浓缩的秋色,总能轻易地把我拉回那个阳光斜照的下午,带回他掌心摊开、眼神明亮的瞬间。
日子像厂区广播里流淌的舒缓音乐,平顺地滑过。秋意渐浓,行道树的叶子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黄与红。我和陈向阳的交集,如同被那枚小小的邮票悄悄系上了一根无形的线,开始有了自然而然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