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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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八点五十分,一辆哑光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停在殡仪馆主楼前冰冷的台阶下。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位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面无表情的司机,他迅速拉开后座车门,微微躬身。

一个男人,踏了出来。

这就是电话里的陈先生。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形颀长,穿着同样考究的深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高领毛衣。他的脸很白,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近乎病态的冷白,五官轮廓深邃,称得上英俊,但那双眼睛……那是我见过最缺乏温度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幽深得仿佛能把光都吸进去,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悲伤,没有焦虑,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或者说,麻木。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冰柜里移出来的大理石雕像,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他微微侧身,向车内伸出手臂。一只纤细、戴着黑色蕾丝长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了他苍白的手掌上。紧接着,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绒长裙的女人,被他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

苏婉。

这就是那个“逝者”?我站在台阶上方,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看着他们,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皮肤是那种缺乏血色的白皙,眉眼间笼着一层薄纱般的倦意和忧郁,让她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她的头发乌黑柔顺,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她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脚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虚浮,倚靠着丈夫的手臂。

陈先生扶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的动作看似体贴入微,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确保着妻子的舒适,但那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过一瞬。他的目光平视前方,空洞而遥远,仿佛他搀扶着的,只是一件价值连城、需要小心搬运的易碎瓷器。

“陈先生,陈太太。”我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职业化,侧身拉开沉重的玻璃门。

陈先生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毫无温度地扫过。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一个字也没说。苏婉则抬起眼帘,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带着明显疲惫的微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哀伤和认命。

“手续都办好了?”陈先生开口,声音依旧是电话里那种低沉沙哑的调子,只是此刻面对面,少了电流的干扰,那份非人的粘滞感更明显了,像喉咙里卡着半凝固的血块。

“是的,陈先生。”我引着他们走向提前安排好的豪华告别厅,“按照您的要求,告别厅已经布置完毕,入殓室也准备好了。只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关于沐浴更衣和入殓的环节,按照规章,必须由直系亲属签字确认,并且全程陪同。另外,陈太太她……”我的目光忍不住瞟向苏婉,她正安静地看着告别厅里摆放的、本该用于安放遗体的鲜花丛,眼神空茫。

陈先生脚步顿住,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定我,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过来。

“规矩…我知道。”他语速极慢,每个字都像在斟酌,“我会…签字…全程…都在。”他的目光转向苏婉,第一次,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流,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空洞。“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