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没有看丈夫,只是更紧地抿住了没有血色的嘴唇,目光垂落在地面光洁的大理石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告别厅被布置得肃穆而奢华。深紫色的天鹅绒帷幕从高高的穹顶垂落,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花圈层层叠叠,全是昂贵的白菊和马蹄莲,散发出浓烈到有些呛人的香气。正中央,本该放置冰棺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极致的奢华,却为了一个尚在呼吸的生命。
陈先生挽着苏婉,在正对“灵位”的前排长椅上坐下。苏婉挺直着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陈先生则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目光平视前方空置的“灵台”,仿佛在出席一场与己无关的会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告别厅里死寂一片,只有中央空调送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我站在角落,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九点整。
“陈先生,陈太太,”我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时间到了。请随我来入殓室。”
苏婉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交叠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陈先生站起身,动作沉稳,他伸出手,再次搀扶起妻子。苏婉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脚步有些虚软,几乎是被丈夫半扶着,一步步走向告别厅侧后方那扇通往入殓区的厚重木门。
门无声地滑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防腐剂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温度骤降。入殓室很大,光线是那种惨白无影的冷光,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却又显得格外不真实。巨大的不锈钢操作台泛着金属特有的寒光,旁边是各种冰冷的器械和瓶瓶罐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操作台旁边,已经站好了三个人:一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表情严肃的中年入殓师张师傅,还有两位同样穿着工作服、负责协助的女员工。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不安和强烈的抵触。显然,他们事先都知道了这场“活人入殓”的荒诞要求。
陈先生扶着苏婉,让她在操作台旁边一张铺着白布的椅子上坐下。苏婉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陈先生则面无表情地走到张师傅面前,递过一份文件。
“签字。”他的声音在冰冷的入殓室里更显得毫无生气。
张师傅接过文件,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内容,又抬头看看坐在椅子上、明显是个大活人的苏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笔迹,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无力感。
签完字,张师傅把文件递还。陈先生看也没看,随手放在旁边的不锈钢推车上。
“开始吧。”他下达指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张师傅和两位女助手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张师傅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陈太太,请…请移步沐浴间。”他指着旁边一扇小门。
苏婉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她的目光投向陈先生,那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陈先生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几秒钟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