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了。她认命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小门。两位女助手连忙跟上,其中一个下意识地想去搀扶她,却被苏婉轻轻避开了。
小门关上。里面很快传来细微的水声,还有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在冰冷的入殓室里回荡,一下下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陈先生站在原地,背对着沐浴间的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时间在压抑的水声和啜泣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在钝刀子割肉。
不知过了多久,小门终于再次打开。
苏婉走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极其合身的传统手工缝制寿衣。上好的绸缎面料,是暗沉的绛紫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而精美的福字纹样。衣服的剪裁一丝不苟,衬得她身姿更加纤细单薄。她的头发也被重新梳理过,挽成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圆髻,鬓边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的绒花。脸上似乎也被简单擦拭过,更显得苍白如纸,毫无生气。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真正的、等待入殓的逝者。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那双失焦的、盛满巨大痛苦和空洞的眼眸,证明着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张师傅的声音更干涩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请躺下。”他指了指那张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操作台。
苏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几乎是哀求地再次看向丈夫。陈先生终于转过身,迎上妻子的目光。他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操作台边,伸出了手。苏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那只戴着黑色蕾丝长手套的手,放进了丈夫苍白冰冷的手掌里。陈先生的手很稳,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臂,帮助她,用一种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意味的动作,引导着她慢慢躺在了冰冷的金属台面上。
金属的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寿衣布料,激得苏婉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从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洇湿了鬓角。
“好了。”陈先生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依旧平板无波。
张师傅和两位助手走上前。他们的动作异常僵硬,带着一种强烈的职业与本能冲突的别扭感。张师傅拿起一块洁白的湿毛巾,犹豫了一下,才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擦拭苏婉的脸颊和脖颈。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另一位助手拿起一把乌木梳子,象征性地梳理着苏婉鬓边一丝不乱的发髻,动作同样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一个易碎的梦。还有一位助手,则拿着一盒粉饼,蘸取少量,动作极其轻微地、几乎只是悬空地在她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方虚拂了几下。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梳齿划过头发的沙沙声,还有操作器械偶尔碰撞的清脆金属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香粉和绝望的气息。
陈先生就站在操作台头部的位置,微微低着头,俯视着躺在台上的妻子。他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冰冷空洞。那深潭般的眸底,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哀恸,有近乎疯狂的执念,还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他看着她无声流泪的脸,看着她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