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师傅示意“净身”完成,需要家属进行最后的确认时,陈先生才缓缓抬起眼。他走到操作台边,目光一寸寸扫过妻子穿着寿衣的身体,从脚到头,最后停留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眼角的一颗泪珠。那冰凉的触感让苏婉猛地睁开眼,眼中是破碎的光。
“别怕。”陈先生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更像是恶魔的低语,“很快…就过去了。”
他收回手,转向张师傅,点了点头。
“封…棺吧。”张师傅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巨大的、内衬着深红色天鹅绒的实木棺材,被助手们缓缓推了过来,停在操作台旁边。沉重的棺木散发着新漆和木材混合的沉闷气味。
陈先生再次伸出手,亲自搀扶着苏婉,帮助她从冰冷的操作台上下来。苏婉的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整个人几乎完全倚靠在丈夫身上。陈先生半抱着她,将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放进了那深红色的天鹅绒棺椁之中。
苏婉躺了下去,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天鹅绒里。她睁大着眼睛,望着上方高高的、惨白的入殓室顶灯,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灵魂已经提前抽离了躯壳。那身华丽的绛紫色寿衣,在深红的天鹅绒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个巨大而残酷的讽刺。
沉重的棺盖被助手们缓缓抬起,对准了棺身。苏婉的目光穿过即将合拢的缝隙,死死地、带着最后一丝微弱乞求地看向棺外的丈夫。陈先生站在棺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回望着妻子眼中最后的光亮。
“喀哒。”一声轻响,棺盖严丝合缝地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棺材内部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被扼住咽喉般的呜咽,随即彻底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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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实木棺材被缓缓推入告别厅,安置在早已布置好的灵台中央。深紫色的帷幕低垂,冰冷的水晶灯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棺木深沉的色泽和上面摆放的、苏婉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巨幅遗照。照片上的她,穿着日常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唇角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前方,与此刻躺在棺中的景象形成一种撕裂灵魂的对比。
告别厅里早已挤满了人。陈先生显然动用了难以想象的力量和人脉,在短短一夜之间,聚集了如此多的“吊唁者”。他们穿着肃穆的黑色礼服,胸前佩戴着白花,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或凝重。厅内人数众多,却异常安静,只有低低的、刻意压制的交谈声,像无数只蚊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花香、香烛燃烧的烟气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哀乐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低沉、缓慢、如泣如诉的旋律,通过环绕音响系统,流淌在告别厅的每一个角落。这原本用于抚慰生者哀思的乐曲,此刻听来却像一场盛大而荒诞的闹剧配乐,每一个音符都带着冰冷的嘲讽,狠狠砸在耳膜上。
我站在告别厅入口的阴影里,负责引导和维持秩序。我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定在灵台前方那唯一坐着的身影上——陈先生。他独自一人坐在家属席的首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冻土里的标枪。他微微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