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钱如海公馆的烟榻上,烟雾迷蒙。钱如海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慕义兄,商会的认捐,首期十万大洋的银票在此。不过…”他递过一张制作精良、数额巨大的支票模型照片,“对外,咱们得宣传是三十万,提振民心嘛。剩下的,用我仓库里那批…嗯,有些年头的陈粮顶替,正好用于赈灾,物尽其用。您看,关于城东到码头那条商路的独家专营权和新建‘惠民’纺织厂五年免税的批文…”孙慕义接过照片和银票,看也没看就揣进怀里,拿起毛笔在早已备好的文件上签下大名:“如海兄急公好义,实业救国,理应支持!批文,明日送到府上。”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周守仁的书房里,弥漫着陈年宣纸和墨锭的味道。钱如海的管家递上一份契约:“周老爷,我家老爷说了,您仓库里那些陈粮,我们‘惠民’米行按市价三成全收了,用于赈灾,也是功德。另外,后山坳那片靠河的地,地势低洼,收成也不好,我家老爷想‘租’来建个染坊,租金嘛…好商量。”周守仁捻着佛珠,看着契约上远低于市价的地租数字,眼皮跳了跳,最终还是提起笔:“唉,罢了。振兴地方,老朽也当尽力。只是…那些佃户,还得烦请钱会长…嗯…妥善安置。”管家心领神会:“您放心,染坊建起来,总要招工的。闹事的?自然有马司令的兵去讲道理。”

隔日,市中心广场搭起了高台。红绸铺地,上书斗大的字:“临江城各界同心赈灾剿匪募捐大会”。台下,黑压压挤满了面黄肌瘦的市民和眼神茫然的灾民。寒风卷着细雨,吹得人瑟瑟发抖。

镁光灯刺眼地闪烁。钱如海在孙慕义、马占彪、周守仁的簇拥下,笑容可掬地将那张放大了数倍的“三十万大洋”支票模型,高高举起,递到孙慕义手中。台下响起稀稀落落、有气无力的掌声。

另一边,一排大锅支起,冒着稀薄的热气。周守仁挽起绸缎衣袖,在一群记者的镜头前,亲自拿起长柄勺,给排队的灾民舀粥。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几粒米沉在锅底。“乡亲们,天灾无情人有情!喝了这碗热粥,暖暖身子,难关总会过去的!”他声音悲悯,如同庙里的菩萨。一个饿极了的孩子捧着破碗往前挤,不小心撞到了周守仁。管家立刻凶神恶煞地将孩子推开:“小兔崽子,没长眼!滚一边去!”孩子摔倒在泥水里,破碗碎裂,稀粥泼了一身,哇哇大哭。周守仁眉头微皱,低声对管家斥道:“注意影响!”随即又换上悲天悯人的表情,对镜头叹息:“可怜呐…”

维持秩序的士兵,正是马占彪的手下。他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粗暴地推搡着拥挤的人群,喝骂声不绝于耳:“挤什么挤!找死啊!”“退后!都他妈退后!”冰冷的枪管和刺刀,在寒雨中闪着幽光。

人群外围,芸娘裹着打满补丁的单衣,冻得嘴唇发紫。她是钱如海“惠民”纱厂的女工,刚下夜班,饿得前胸贴后背,想领碗粥暖身子。看着台上光鲜亮丽、满口仁义的大人物,看着士兵凶狠的推搡,看着泥地里哭泣的孩子,她麻木的眼神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不远处,一个叫阿福的汉子,佝偻着背,他是周家村的佃农,被管家强行拉来城里做苦力“抵债”,此刻也挤在人群边缘,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稀薄的粥锅,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