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倒不着急,目光在苏晚先前坐过位置旁边的小几上一转,那盏冒着热气的芝麻杏仁茶旁边,端正摆放着一小碟山药糕和另一碟他最喜爱的栗子糕,栗蓉温香诱人。“有热食垫底,沐汤也总是温的,不急这一时。”
他拿起一块温热的栗子糕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瞬间在舌尖化开。这才转身走向东面配间的沐室。
待沈砚沐完热汤,换上一身洁净柔软的棉布中衣和家常外袍,通体舒泰地踱出来时,桌上的饭菜碗碟已然撤下。屋里弥漫着热水浸泡后松木浴桶带出的暖香,混合着方才那枝红梅的冷冽清气,别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苏晚正端坐在南窗下的书案前,书案一侧也生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黄铜熏笼,炭火细细无声地煨着。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摊开一摞素白纸张,借着明亮的烛火,细细地在笼火上烘烤着——那是几份沈砚带回来的公文,纸张边缘已然被雪水洇得有些潮软微皱,墨迹也有些轻微晕染模糊。她手指动作轻柔而专注,耐心地等待着热气丝丝缕缕蒸腾上去,拂过那些干系着京畿几处河道疏浚的紧要文字。
书案的另一角,那枝刚采撷回的红梅已被香芸妥帖地安置在一个青色雨过天晴瓷瓶里。疏影横斜的花枝映衬着洁净的窗纸,暗香盈袖,清冷而静谧。昏黄的烛光柔柔地笼在苏晚的侧脸,勾勒出恬淡温婉的轮廓,额前几丝碎发在暖意中被熏得柔软地拂动着,显出几分家常的随意。
一切都安稳静好,方才归途的雪风与户部琐碎的账目之争带来的最后一点烦扰,也在这温暖的书房气息里尽数消融了。沈砚静静地立在她身后看了片刻,望着她专注的侧影在灯下投出一抹温柔的剪影。心头那块被寒气浸润的地方被此刻无声的光景温暖填满,那长久盘桓于心却几番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之事,忽然便找到了最自然的出口。
他无声地走近,绕过书案。
下一刻,苏晚只觉得肩背忽然一暖。带着新换衣袍上干净皂角气息的温热胸膛,从后面悄然贴了上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缓慢而珍重地环住了她的腰身。
她握着纸页的手指一颤,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向后倚靠进那坚实的怀抱里。那份温厚踏实的心安,仿佛这清寒雨雪天里最坚实的壁垒。
“今日递上去的折子……堤防的差事批下来了。”沈砚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鬓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动着她耳畔微乱的碎发,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春汛将至,汛前需将加固堤防与清淤的工事抢出来……只怕后日便要启程。此去陈州府督工,河情难测……恐要耗上……两三个月。”
那“两三个月”几个字,他吐得极轻极缓,如同不忍惊扰这份静谧。
圈在腰间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些,带着一种无言的不舍和安抚。
书案上刚烘得半干的奏折白纸被苏晚攥在指间,微微起了褶皱。她屏息凝气听着他低沉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心口,像是冬夜的骤雨砸在屋檐上,冷冽又密集。“堤防的差事”、“陈州府”、“两三个月”……这些词语在他口中吐出,明明是极寻常的公事部署,却骤然间拉开了距离与光阴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