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野菊与暖冬

晚自习的教室总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的躁动。陈冬的座位在林冉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她转笔转得不耐烦时,会故意把橡皮蹭到地上。三秒后,他准会弯腰捡起来,轻轻放在她桌角,附带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的字圆圆的,像他的脸:“这道数学题我会,下课教你?”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冉数学烂得掉渣,尤其怕立体几何。陈冬就把草稿纸裁成小方块,在上面画立体图形,每个面都标上不同的颜色。“你看,”他趁老师转身写板书时,把小方块递过来,顺便递过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像是在手里攒了很久,上面写着:这个面和那个面是垂直的,就像你家的墙和地板。

林冉脾气坏,像只炸毛的小猫。有时陈冬周末去打零工,没赶上给她带热奶茶,她能冷战一连几个晚自习。他从不生气,隔天准会揣两个烤红薯来,用校服裹着保温,递到她手里时,自己的手冻得通红。“红薯甜,”他笑起来眼睛眯成缝,露出两颗小虎牙,“比奶茶暖,还管饱。”

她知道他打零工不容易。他爸妈在他小学时就离婚了,爸爸去了南方后再没回来,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

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落时,陈冬没来上学。林冉在教室坐了一整天,斜后方的座位空得像个黑洞,连阳光落进去都没了声响。放学时林冉四处打听,才从邻居口中听说,陈冬妈妈这天凌晨走了,肝癌晚期。

她疯了似的往陈冬家跑。那是栋老旧的筒子楼,楼道里堆着杂物,灯泡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照着墙上泛黄的“福”字。他家门口没挂白幡,只有扇掉了漆的木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看见陈冬蹲在墙角,背对着门口,肩膀缩成小小的一团。屋里没开灯,窗外的雪光漫进来,刚好落在他手边的药盒上,上面的字迹被眼泪泡得发皱。

“我妈说,让我好好吃饭,别总想着省钱。”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转过头时,眼睛肿得只剩条缝,“她说……她其实不喜欢药的味道,喜欢楼下花坛里的野菊,黄灿灿的,看着就暖和。”

林冉没说话,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把口袋里的烤红薯塞给他。是她中午特意绕路买的,还带着余温。他接过去,手指抖得厉害,红薯皮没剥开就往嘴里塞,烫得“嘶”了一声,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哒吧哒吧掉落在红薯上。

那天之后,陈冬的世界彻底空了一块。爸爸的电话再也打不通,几个亲戚们来帮忙处理完后事,就再也没露过面。他开始更频繁地去打零工,周末从早忙到晚,校服口袋里总揣着皱巴巴的零钱,却再也不用往药罐里倒水,不用在深夜里听妈妈压抑的咳嗽声。

林冉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和念想。他会把每天的收入仔细数一遍,抽出一部分塞进书包最里层——那是他偷偷攒的“未来基金”,说要等攒够了,就租个带阳台的房子,种满野菊。他会在晚自习时,借着路灯的光给她讲题,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盯着她的侧脸傻笑:“冉冉,你比我妈说的野菊好看多了。”

他的世界曾经被病榻和药味填满,如今只剩下她。像株被暴雨打蔫的野菊,在墙角找到了唯一能扎根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