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下来的路,陈三喜开得提心吊胆,神经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他不敢再看后视镜,只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不断涌来的雪路。女人也不再说话,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那股子凉气,始终萦绕在车里。

车子终于拐上一条被积雪彻底掩埋的土路,颠簸得厉害。远远地,一座破败建筑的轮廓在风雪中显现出来——飞檐斗拱早已残缺不全,墙体斑驳陆离,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瞎了的眼睛。这就是老戏楼,孤零零地趴在后山脚下,背靠着远处黑暗中更显阴森的火葬场轮廓。

陈三喜在离戏楼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了车。“到了。”他声音干涩。

“谢谢。”女人低声说,递过来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陈三喜接过钱,找零的时候手指都在抖。他不敢看女人的脸,只盯着她伸过来的手,苍白,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女人推门下车,白色的身影很快被浓密的雪幕吞噬,走向那座如同巨大坟冢的戏楼。陈三喜一秒都不想多待,倒车,掉头,轮胎疯狂空转,卷起大片雪泥,逃也似的冲向来路。

开出很远,直到那戏楼的阴影彻底消失在风雪和夜色里,陈三喜才敢稍微松口气。他靠边停车,哆哆嗦嗦地掏出烟点上,狠狠吸了几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他摊开手掌,想把那张五十元的票子放进钱匣子。

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手里的钞票。

颜色不对。触感也不对。

这不是人民币。

这是一张粗糙的、惨白的、方方正正的……纸钱!

上面用拙劣的墨迹画着几个歪歪扭扭、似字非字的符号。冰冷的、属于坟土的阴寒气息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啊——!”陈三喜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尖叫,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张纸钱甩了出去。白色的纸片在车厢里翻飞,如同招魂的幡。

戏楼!那个女人!陈三喜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师父!他猛地想起师父临终前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想起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嘴里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楼……柳仙……债……躲开……躲开……”

当时他不懂,以为师父是病糊涂了说胡话。现在,那冰冷的纸钱,那诡异的女人,那阴森的老戏楼,还有师父临终的遗言,像无数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切割着他的神经。

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那鬼地方!这念头毫无道理,却异常清晰。也许是因为那张纸钱,也许是因为师父的遗言,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女人下车时单薄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那么无助。

陈三喜咬咬牙,调转车头。破夏利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再次冲进风雪,碾着来时的车辙印,朝着那座黑暗的戏楼冲去。恐惧还在,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压过了它。

戏楼的正门腐朽不堪,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式挂锁。陈三喜绕到侧面,果然发现一处破损的窗户,窗棂断了几根。他费力地钻了进去。

里面是彻底的黑暗和死寂,比外面更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木头腐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皮革的怪异气味。他拧亮手机电筒,惨白的光柱划破黑暗,照亮翻倒的条凳、断裂的舞台木板、悬在梁上随风微微晃动的破旧幕布残片。舞台上方,一块残破的匾额依稀能辨出“太平有象”几个褪了金漆的大字,如今看来只剩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