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小学事件的连锁反应在L市乃至省城持续发酵。
省府联合调查组雷厉风行,校长停职、相关人员被控制、铁证曝光……
“校园食品安全”与“教育腐败”的标签被媒体反复提及,舆论压力空前。
【暗流汹涌,目标达成。】
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地带,单伊伊保持着近乎完美的隐形。
她依旧住在丽景酒店那间普通的商务套房内,作息规律得如同精密仪器。
大部分时间,她通过加密渠道远程处理着省长办公厅堆积如山的文件,视频会议中,她依旧是那个温婉得体、言辞精准、效率极高的助理。
偶尔外出,她穿着舒适的便装,去博物馆看新展,去安静的咖啡馆看书,去市场挑选新鲜的当地水果,像一个真正沉浸于悠闲假期的游客。
只是,她翻阅本地报纸社会新闻版块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指尖划过那些关于育才事件的报道时,嘴角会浮现一丝极淡、转瞬即逝的了然。
———
育才小学事件的连锁反应在L市持续发酵,但这一切似乎与丽景酒店顶层套房内的寂静无关。
孟宴臣在宿醉后的头痛和残留的复杂心绪中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床头柜上的清水和醒酒药,以及脑海中那双在黑暗中沉静如水的眼睛——单伊伊。
他处理掉不适,换上昨日那套依旧挺括的西装,镜中的男人恢复了冷峻与掌控。
只是昨夜那个狼狈的影子,终究在心里留下了刻痕,而那个将他从酒吧带回酒店、处理得干净利落的女人,成了这段刻痕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他不习惯欠人,尤其是一个他看不透的女人。
那条藏蓝色羊绒围巾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指尖,温润却带着疏离。
这“薄礼”更像一个句点,但他并不想就此画上。
助理陈铭准时出现在酒店大堂。
坐进车里,孟宴臣并未立刻吩咐去处,而是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点开了那个宁静湖泊的头像。
对话框里依旧只有系统自带的招呼信息。他略一沉吟,指尖敲击:
孟宴臣:单小姐,早。昨夜多谢援手。
单伊伊:孟先生早!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您感觉好些了吗?
孟宴臣:好多了。单小姐的‘举手之劳’,解了燃眉之急。
单伊伊:[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那就好!
孟宴臣:为表谢意,不知单小姐今晚是否有空?L市大剧院有一场《夜莺》的音乐剧首演,我手头正好有两张池座的票。若单小姐对音乐剧有兴趣,不知可否赏光?
信息发出。
孟宴臣将手机放在一旁,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
他的邀请理由充分——答谢。
剧目《夜莺》并非最热门,但艺术水准颇高,避免了刻意的炫富或暧昧。
他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
手机很快震动。
单伊伊:啊,《夜莺》!我听说过,评价很高呢!孟先生太破费了…
孟宴臣:票是朋友送的,放着也是浪费。单小姐若感兴趣,正好物尽其用。
单伊伊:[一个犹豫的表情,随即是欣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谢谢孟先生![笑脸]
孟宴臣:不必客气。晚上七点,剧院门口见?
单伊伊:好的!晚上见!
对话结束,干脆利落。
单伊伊的回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一丝“受之有愧”的犹豫,以及最终得体的接受。孟宴臣收起手机,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第一步,达成。】
———
华灯初上,L市大剧院流光溢彩。
衣香鬓影,人声低徊。
单伊伊准时出现在剧院门口。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雾霾蓝丝绒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耳畔缀着两粒小巧的珍珠。
妆容清淡,却愈发衬得她气质温婉沉静,在璀璨灯火下,如同一株空谷幽兰。
孟宴臣早已等候在显眼处。
他一身经典黑色礼服,身姿挺拔,气度矜贵不凡。
看到单伊伊时,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欣赏,随即被沉稳的笑意取代。
他迎上几步:“单小姐,晚上好。”
“孟先生,晚上好。”单伊伊微笑回应,目光坦然,“您今晚很帅气。”
她大方地赞美,眼神清澈,不带丝毫狎昵。
“单小姐过奖。”孟宴臣微微颔首,自然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时间刚好,我们进去吧。”
他没有过多寒暄,引导着她通过VIP通道。
通道安静,红毯铺地,侍者恭敬行礼。
单伊伊步履从容,对周遭的奢华环境并未表现出过分的好奇或拘谨,那份沉静的气度让孟宴臣眼中的探究更深了一层。
他们的位置并非普通的池座,而是二楼视野绝佳的半开放式小包厢。
包厢内只有两个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一张摆放着香槟和精致点心的小几,厚重的丝绒帷幕垂落两侧,既保证了绝佳的观剧视野,又营造出相对私密的空间感。
“这位置…太棒了。”单伊伊落座,环顾四周,由衷赞叹道,脸上带着纯粹的欣赏,“视野无遮挡,音响效果也一定很好。”
她没有追问票的来源,只是专注于环境本身。
“希望不会让单小姐失望。”孟宴臣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示意侍者倒上香槟。
金黄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泛起细密的气泡。
灯光渐暗,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
悠扬而略带神秘色彩的交响乐前奏流淌出来,舞台布景美轮美奂,将观众瞬间带入童话的意境。
单伊伊很快沉浸其中。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舞台上的光影变幻和演员的表演。
当夜莺空灵婉转的咏叹调响起时,她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感动和欣赏。
她的情绪完全被剧情牵引,时而微笑,时而蹙眉,那份投入和真挚,让她整个人仿佛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孟宴臣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舞台上。
他偶尔会不着痕迹地侧目,观察身边的女人。
她看剧时的神情专注而生动,没有刻意的矜持,也没有社交场合的敷衍。
她似乎真的热爱艺术,享受其中。
这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个在超市里精准点火、在酒吧里冷静“收容”的女人,似乎又有了微妙的不同。
中场休息,灯光亮起。
单伊伊似乎才从剧情中抽离,轻轻舒了口气,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感动:
“太美了… 演员的唱功和舞台设计都无可挑剔。”
“单小姐似乎很喜欢?”孟宴臣递给她一杯水。
“嗯!”单伊伊接过水杯,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分享的雀跃,“小时候看过安徒生的童话,就觉得夜莺的故事特别打动人。为了纯粹的美和自由而歌唱,哪怕付出生命… 今晚的音乐剧把它演绎得更动人了。”
她的描述带着个人情感,真实而富有感染力。
“纯粹的美和自由…”孟宴臣低声重复,深邃的目光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意有所指,“在现实中,往往是最奢侈的东西。”
单伊伊闻言,脸上的激动稍稍平复,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
“是啊,所以才更显得舞台上的演绎珍贵。”
她巧妙地避开了现实的沉重,将话题拉回艺术本身。
这时,包厢的帷幕被轻轻掀开一角。
一位穿着考究、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士探身进来,笑容满面:“孟总!果然是你!远远看着就像!这位是…?”
他的目光落在单伊伊身上,带着商场上惯有的审视与好奇。
孟宴臣站起身,姿态从容地为双方介绍:“王董。这位是单伊伊小姐。”
他转向单伊伊,语气温和,“单小姐,这位是宏远地产的王董。”
“王董,您好。”单伊伊起身,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容得体,既不谄媚也不疏离。
王董热情地握手,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单小姐气质非凡啊!孟总好眼光!打扰二位雅兴了,下半场快开始了,我先回去。”
他显然误会了两人的关系,言语间带着暧昧的试探。
孟宴臣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王董慢走。”
单伊伊脸上笑容依旧温婉,仿佛没听懂王董的弦外之音,只礼貌道:“王董慢走。”
王董离开后,包厢内恢复安静。孟宴臣看向单伊伊,声音低沉:“抱歉,扰了单小姐的兴致。”
单伊伊重新坐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笑容浅淡:“没关系。孟先生声名在外,引人注目很正常。”
她语气平和,将刚才的插曲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表现出丝毫尴尬或不悦,那份从容的气度再次让孟宴臣侧目。
下半场的音乐更加恢弘悲壮。
当夜莺用生命之血染红玫瑰,最终在皇帝的病榻前唱响最后一曲时,单伊伊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安静地看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孟宴臣没有再侧目,但他的感官却清晰地捕捉着身边人的每一丝细微情绪。
她的感动是真实的,她的沉静也是真实的。
这些特质矛盾地交织在她身上,如同一个难解的谜。
演出结束,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演员多次谢幕。
走出剧院,夜风微凉。
孟宴臣的司机早已将车停在贵宾通道口。
“单小姐住哪里?我送你。”孟宴臣为她拉开车门,动作绅士。
单伊伊站在车门前,却没有立刻上车。
她拢了拢身上的开衫,脸上带着看完演出后满足而略显疲惫的笑容,声音轻柔却清晰:
“谢谢孟先生今晚的邀请,剧很精彩,我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她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得体,“酒店离这里不远,我正好想吹吹风,自己走回去就好。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婉拒了他的相送。
理由充分,态度坚决而不失礼貌,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再次精准地定位在“答谢宴请”结束后的普通朋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或制造后续机会的意图。
孟宴臣深邃的眼眸在她温婉却坚定的脸上停留片刻。
夜风吹起她颊边一缕碎发,路灯的光晕在她眼中跳跃。
他没有坚持,只是微微颔首:“好。路上小心。”
“您也是。晚安,孟先生。”单伊伊再次微笑颔首,然后转身,步履从容地融入了剧院外尚未散尽的人流中。
雾霾蓝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姿态沉静,仿佛刚才包厢里的感动与暗涌都只是剧情的延伸。
孟宴臣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弯腰坐进车里。
车厢内一片安静。司机平稳地启动车子。
孟宴臣靠在后座,闭上眼睛。
脑海中,是舞台上夜莺泣血的悲歌,是包厢里单伊伊专注的侧脸和泛红的眼眶,是她面对王董试探时温婉得体的应对,以及她最后在夜风中婉拒相送时那沉静而坚定的眼神。
这个女人…
她像一首旋律复杂的乐章,你以为捕捉到了主调,下一秒却滑入意想不到的变奏。
她像笼罩在薄雾中的远山,你以为看清了轮廓,走近却发现层峦叠嶂。
她接受了邀请,享受了演出,表达了真挚的感动,却又在结束时,干脆利落地抽身而退,不留一丝可供遐想的空间。
【单伊伊…】
【你究竟…】
孟宴臣睁开眼,深邃的眼底没有答案,只有比夜色更浓的好奇与探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久久无法平息。
这场由一条围巾和一场音乐剧编织的网,似乎并未捕获猎物,反而让猎手陷入了更深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