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市新落成的文化中心顶层,一场以“城市更新与文化传承”为主题的小型高端茶叙正在进行。
柔和的灯光,清雅的茶香,受邀者多是本地文化界名流、有影响力的企业家以及几位分管文教的官员。
氛围看似轻松,实则暗流涌动,每一句闲聊都可能蕴藏着信息的交换与关系的铺垫。
单伊伊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剪裁简约却质感上乘的珍珠灰套装,长发优雅地盘起,露出光洁的脖颈。
她面前放着一盏清茶,姿态放松,正含笑倾听身旁一位老学者讲述本地古建筑的修复轶事,偶尔点头,适时插上一两句恰到好处的、显示她做过功课的点评,引得老学者连连称赞。
【融入,是最高级的伪装。】
她的目光看似专注,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当那个挺拔沉稳的身影在主办方负责人和几位商界人士的簇拥下步入茶叙区时,单伊伊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划过。
【孟宴臣。意料之中。】
国坤集团在L市有大型文化地产项目,他出现在这里顺理成章。
【他的目光,在找人。】
孟宴臣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从容地与相熟的人寒暄,姿态矜贵而疏离。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全场,最终,如同精准的探针,定格在靠窗位置那个珍珠灰的身影上。
单伊伊仿佛才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目光“恰好”与他相遇。
她脸上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作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意,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值得尊重的与会者。
没有超市里的“惊喜”,没有雨夜后的“关切”,只有一种符合当下场合的、带着距离感的礼貌。
孟宴臣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同样回以一个沉稳的颔首。
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继续与身边人交谈,但单伊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若有若无地缠绕在她周围。
茶叙过半,自由交流时间。
单伊伊起身,准备去茶点区添些茶点。
她步履从容,刚走到摆放着精致茶歇的长桌旁,一个略带官腔的温和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单小姐?幸会幸会。”
单伊伊转身,看到一位五十岁上下、面容和善、穿着得体西装的中年男子。
她迅速在脑海中调取信息——刘副市长,分管L市文教卫体,是今天茶叙的主要政府方代表之一。
【重要人物,资料已存档。】
“刘市长,您好。”单伊伊脸上立刻绽开温婉而尊敬的笑容,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恰到好处,“久仰大名。您主持编纂的那套《L市地方文化志》,史料详实,文笔精炼,是我们了解本地文化的宝贵资料。”
她精准地点出了对方引以为傲的政绩之一,语气真诚。
刘副市长显然很受用,笑容加深了几分:“单小姐过奖了。没想到单小姐对地方文化也这么有研究?”
他顺势拿起一杯茶,自然地与单伊伊并肩而立,仿佛只是偶遇闲聊。
“谈不上研究,只是个人兴趣,闲暇时喜欢翻翻书。”
单伊伊谦逊地笑了笑,端起一小碟茶点,“尤其喜欢挖掘那些藏在历史角落里的、鲜为人知的故事,觉得特别有意思。”
她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文化趣闻,既避免了深入,又显得很有亲和力。
两人就着几处本地冷门古迹聊了几句,气氛融洽。刘副市长话锋一转,带着长辈般的关切口吻,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单小姐气质不凡,谈吐见识都非比寻常,不知是在哪里高就?听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来了。】 单伊伊心中了然。
这看似随意的寒暄,时机、地点、发问人,都过于巧合。
她脸上笑容不变,眼神清澈坦然:
“刘市长谬赞了。我在省城一家教育基金会做项目调研员,这次是休假来L市散心,顺便感受一下这里的文化氛围。没想到运气这么好,能参加这么高规格的茶叙,真是受益匪浅。”
她坦然报出“教育基金会调研员”的身份,与之前对孟宴臣的说辞一致,并将参会归因于“运气好”,姿态谦逊。
“教育基金会?那可是功德无量的事业啊!”
刘副市长赞许地点点头,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省城的基金会… 不知是哪一家?说不定我们还合作过项目。”
他追问得很自然,仿佛只是职业习惯。
单伊伊报出了一个在省城确实存在、规模中等、口碑不错的基金会名字,并补充道:
“主要是做一些基础教育的调研和资助工作,可能跟市里的大项目比起来,微不足道。这次休假,也是想换换思路。”
她再次强调“休假”和“散心”,将话题从职业上轻轻带开,并巧妙地暗示自己的“工作”层级不高。
刘副市长呵呵笑了两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又似乎没有。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孟宴臣,又落回单伊伊脸上,带着点长辈的调侃:
“单小姐年轻有为,气质又好。我们孟总刚才可是一进来就注意到你了,眼光真不错。”
他这话语带双关,既是夸单伊伊,也是在试探她与孟宴臣的关系。
单伊伊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被长辈打趣”的羞赧,微微低头抿了口茶,声音轻柔:
“刘市长说笑了。孟先生是商界翘楚,我只是个小调研员,今天能远远看到,已经觉得很荣幸了。”
她将自己置于绝对低位,撇清关系,态度自然坦荡,毫无攀附之意。
这番应对滴水不漏。
刘副市长眼中那丝审视似乎淡了些,笑着又寒暄了几句,便被人叫走了。
单伊伊站在原地,脸上的羞赧迅速褪去,恢复一片温婉的平静。
她端着茶杯,目光不经意地投向孟宴臣的方向。
孟宴臣正侧身与人说话,但就在刘副市长离开单伊伊身边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仿佛有感应般,精准地、带着穿透力的锐利,再次落在了单伊伊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探究,而是一种洞悉了某种“安排”的了然,以及更深的、如同发现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兴趣。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单伊伊迎着他的视线,脸上没有任何被“试探”后的不悦或慌乱。
她依旧保持着温婉得体的微笑,甚至对他再次微微颔首致意,眼神清澈坦荡,仿佛刚才与刘副市长的一切交谈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偶遇寒暄。
孟宴臣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笑意极淡,却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玩味和…一丝被挑起的好胜心。
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隔着人群,向她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单伊伊亦举杯,隔空示意。
茶汤清亮,映着她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无声的交锋,在氤氲的茶香中弥漫。
茶叙接近尾声。
单伊伊提前离场,拿起自己小巧的手包,向门口走去。
她步履从容,经过孟宴臣附近时,并未停留,只是如同经过任何一个陌生人。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门口时,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不高不低,恰好传入她耳中:
“单小姐。”
单伊伊脚步顿住,转过身。孟宴臣不知何时已摆脱了身边的人,正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他手中已无茶杯,姿态挺拔,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孟先生?”单伊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询问神色。
孟宴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上次在酒店,多谢关照。那条围巾,”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她空无一物的颈间扫过,“很合适。”
他直接点破了酒店那夜,并提到了围巾,却是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用着一种近乎公事公办的、表达谢意的口吻。
单伊伊笑容不变,眼神清澈依旧:
“孟先生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您喜欢就好。”
她的回应同样得体,将“酒店收容”轻描淡写为“举手之劳”,并将话题终结在围巾上。
孟宴臣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却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他知道她是谁(至少是他所认为的“教育基金会调研员”),也知道她刚才经历了什么(刘副市长的试探),而这场无声的交锋,远未结束。
单伊伊再次颔首:“不打扰孟先生了,再见。” 她转身,步履依旧从容,走出了茶叙区。
孟宴臣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深邃的眼眸里,好奇与探究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这次精心安排的“偶遇”和她滴水不漏的应对,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端起侍者新送来的茶,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L市鳞次栉比的楼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