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拾光将往生烛凑近她,幽蓝火苗舔舐着她的魂魄,缺口处竟短暂地浮现出画面:年轻的丈夫在产房外搓手,护士抱着婴儿说“是个男孩”,还有一家三口在桃花树下的合影……“别松手!”夜拾光急声喊道,“抓住这些画面!这是你的光!”
可灯母的宫灯突然亮起刺眼的光,所有画面瞬间碎裂。“记忆本就是虚妄,”灯母的声音像冰锥刺入人心,“执着于这些转瞬即逝的暖,不过是自寻痛苦。不如忘了,归于虚无,才是魂魄的归宿。”
她的话音刚落,奈何桥那头又走来一个披甲的将军魂魄。他身上的甲胄还沾着血,断了的手臂处飘着淡淡的硝烟。噬忆鬼的黑雾缠上他时,将军却猛地拔剑——那是柄魂化的长剑,竟劈散了黑雾。“我是赵武,守雁门关的,”他声音沙哑却坚定,胸口没有记忆缺口,只有一道剑伤的残影,“我记得弟兄们的脸,记得城楼上的旗,记得没守住的关……这些不能忘。”
黑雾在他面前退散,灯蛾不敢靠近。赵武将军走到夜拾光身边,长剑指向灯母:“这世上最该记住的,不是暖,是痛。痛能让人记着为何而死,为何而战。”他魂魄里的画面全是烽火:弟兄们倒下的身影,城破时的火光,还有临死前望见的黎明……每一幕都带着血,却比任何暖都更坚韧。
夜拾光突然明白,忘川的魂魄从不是千篇一律的苍白。张阿婆的魂里藏着烟火气,李秀才的魂里缠着执念,红衣女鬼的魂里裹着母爱,赵武将军的魂里燃着风骨。他们的记忆或许有暖有痛,有圆满有遗憾,却都是活生生的证明——证明他们曾认真地活过,爱过,守护过。
“虚无才是虚妄!”夜拾光举起判官笔,笔尖的朱砂火与往生烛的幽蓝焰交织成网,“记忆是魂魄的根!暖的记忆让人记着牵挂,痛的记忆让人记着责任,连这些都忘了,才算真正的消亡!”
灯母的宫灯剧烈摇晃,那些眼睛里映出无数魂魄的记忆碎片:有人在田埂上追蝴蝶,有人在病榻前握亲人的手,有人在战场上喊着冲锋,有人在灯下缝补衣裳……这些碎片突然爆发出光,像无数颗星星点亮了幽冥。
“不——!”灯母发出凄厉的尖叫,宫灯上的眼睛一个个炸裂。夜拾光趁机挥笔写下“定”字诀,金光如网罩向灯母,往生烛的火焰顺着网纹蔓延,将她的身影一点点吞噬。
黑雾散去时,忘川河又恢复了平静。张阿婆的魂魄在微光中笑了,手里仿佛捧着那碗温粥;李秀才抱着书卷,眼里重新有了光,喃喃念着“娘子等我”;红衣女鬼低头看着婴魂,泪水化作珍珠落在襁褓上,这一次没有消散;赵武将军对着雁门关的方向敬了个礼,魂魄渐渐走向轮回台。
夜拾光站在河边,看着孟婆给每个魂魄递上汤碗。有人喝完汤笑着离开,有人捧着汤碗,把最后一点记忆在心里默念三遍才一饮而尽。他忽然懂得,地府从不是终结,而是让每个灵魂在告别前,最后一次看清自己活过的痕迹——无论是暖是痛,是圆满是遗憾,都是生命最珍贵的注脚。
往生烛的火苗在他掌心轻轻跳动,映着忘川河上漂过的魂魄,像无数盏小灯,正去往各自的归宿。而夜拾光知道,只要他还握着这支判官笔,守着这忘川的灯火,就不会让任何一个灵魂,带着空白与遗憾消失在黑暗里。因为那些藏在记忆里的爱与痛、牵挂与责任,才是比生死更永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