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又梦到了那座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格外清晰。火焰从木梁和瓦片间窜出,像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扭动着撕咬着空气。整个庙堂像是沉睡多年后苏醒的怪物,喷吐着烈焰与松脂香气,诡异得像一场祭祀。佛像的脸被火光映得模糊不清,却有泪,一滴黑色的泪,自眼角蜿蜒而下,滴在我掌心。那一刻,我整个人像被丢进冰窖,指尖刺痛,仿佛握住了一个诅咒。我跪在灰烬里,喉咙像被什么掐住,发不出一丝声音。火中冲出一个男人,浑身焦黑,皮肤像脱落的树皮,却还拉着我拼命往外奔。他的眼神里没有痛,只有哀求。那一刻,我记起他是谁——沈望。一个我曾“救”过的人。救,或许并不是一种善行。多年前,我借一场“渡愿法”硬生生把他从原本注定的横死中拽了出来。那时他命宫发暗,生气全无,三道阴煞缠身,注定横死。但我偏要逆天。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证明,我的修为已经足以与命相争。我记得那夜法坛上香火滚滚,我用佛珠换了他的命,却在心底起了一念傲气。傲,是最重的因。“你帮别人,是为了你自己。”梦里的沈望,烧伤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却用那句熟悉的话,把我刺穿。那次渡愿之后,他活了下来。但我以为这就是结束,却没想到只是开始。他对我说过一句话:“你欠我一命。”我当时以为他是在感谢我救命之恩,谁料这句话后来像咒一样回荡在我生命里。因为我“救”了他,意味着有人必须替他死。命数是恒定的,谁逃了,就必须有人顶上。这就是“因”。之后的几年,我的梦境开始变得不一样。先是姜止的出现。她站在那座庙门外,白衣染血,眼神空洞,像个等了我千年的亡魂。她轻声说:“你救了谁,就要还谁的命。因果不会消失,只会转个弯回来砸在你头上。”我从梦中惊醒,胸口的佛珠断了三颗。窗外夜色如水,却寒得刺骨。我知道,那不是梦。那是前尘未了的债在追。第二天,我去了档案室,翻出了姜止的遗物。她的生平资料寥寥,像这个人从未认真活过。但在她的私人物品中,有一本发黄的手札。第一页写着八个字:“因果不昧,愿力自负。”我翻开手札,那些记录刺得我眼睛发疼。她资助孤儿,放生上千条鱼,甚至为陌生人匿名付过无数医药费。每一件善行后,都有一条简短的注释:“抵火厄”“减病劫”“解三世孽缘”。她像是个自觉有罪的人,用一生的善来对冲另一个世界的债。最后一页,只写了一个字:“偿。”她不是在行善,而是在偿还。她不是想做个好人,而是不想再次做一个坏人。原来,不是所有慈悲都来自心甘情愿。有些,是来自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的那种绝望。我翻完手札时,突然看见窗外有影子一闪。等我冲出去,只有远处飘落的树叶。风吹过耳畔时,我仿佛听见她说:“你也该开始了。”当天夜里,我独自去了黄崖寺。那是我常年不敢踏入的地方。少年时我曾在此出家,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还俗。寺庙已荒废多年,只有一座偏殿还在风雨中伫立,像一口还未咽完苦水的老井。我推开殿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面裂开的铜镜,斜倚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