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来找我报复,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有些哭,有些笑,有些什么都不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在等我开口。我却一次都没能说出“我错了”。我仍然在傲。仍然觉得自己“本意不是坏”,仍然相信“那只是制度的问题”。直到有一夜,我梦见了自己。医院值班室的灯光昏黄,我推门进去,看见一个“我”正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我喊他,他没反应。我走近,他却慢慢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你活得像个鬼,却妄想着成佛。”我愣住。那个“我”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指了指我胸口:“你以为愿力是光?不,它只是你用来包装自私的糖衣。”“你帮人,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亏欠。你修行,不是因为觉悟,而是因为害怕。”我颤抖着问他:“那我该怎么做?”他轻轻地说:“承认你是恶,就从那一刻开始,变得善。”我还想问更多,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跌入无边黑暗。在黑暗中,我看见一口井。那口井,我从未亲眼见过,但却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它立在废墟边,井壁刻满符号,有些像咒,有些像愿,有些像诅咒。那些符号在流动,像一群人低语:一个个声音混杂成一句话:“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在安排他人替你受罚。”我猛然惊醒,额头全是冷汗。那天,我找到了沈望。他如今在西北一处寺庙挂单,剃发为僧,不讲因果,只讲沉默。我站在寺外等了一整天,直到他提水回来,望见我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我们坐在墙角的树下,他不问我来意,只把佛珠放到我手里,说:“你还记得那场渡愿法吗?”我点头。他说:“我本该死,那是我的劫。你强行插手,救我一命,就像把一件正在燃烧的木柴搬去了别人的屋檐。那柴终究要烧。”“后来,我知道了,有个和我同八字的孤儿,失踪三天后尸体在河里被找到了,本该死的人是我。”我喉头发紧。他低声说:“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明白了,因果不会因为‘好意’而宽恕你。它也不会因为‘不懂’就放过你。”他拍拍我肩膀:“救人,不是抢命。你若真想救,先救你自己。”分别那天,沈望没有挽留我。他只是站在寺门前,朝我合十,轻轻说了一句:“愿你早日醒来。”我没问他“醒来”是什么,也没问如何才算醒。因为我心底已经知道,那个梦中的井,不会再只是梦。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凌晨两点,电话响得像警铃。对面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压着千万口冤气。“林森,”它唤我的名字,缓慢却肯定,“你想明白因果吗?来北山公路,那口老井。”我沉默了几秒,没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为什么知道我在找井。因为我知道,这通电话,是我自己打给自己的。或者说,是那个被我反复回避的“我”,终于逼我必须面对了。车开上北山时,天空灰得像一口死井,云压得低,像要压塌整座人间。北山公路早已废弃,多年前因山体滑坡被封。我沿着残破的路基开了两小时,直到前方再无路,却出现了那口井。它就立在公路尽头,破碎的护栏外。井边无草,只有一圈圈石灰圈状的痕,像是曾经无数次烧过香、撒过灰,甚至堆过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