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西门大官人乐善好施”、“福运楼仁义”的名声在阳谷县传开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议论的不再是西门庆过往的风流韵事,而是他如何会做生意,如何慷慨解囊。连那些最刻薄的老学究,在茶馆里提起西门庆,也不得不捻着胡子说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此子…倒也算改邪归正了。”
潘金莲也仿佛脱胎换骨。她不再满足于只琢磨点心,开始跟着王掌柜学习打理账目,管理人手。她心思细腻,记性又好,很快就能把复杂的账目理得清清楚楚。福运楼上下下,从厨子到跑堂,对她这个“夫人”也是又敬又畏。
这天傍晚,打烊的时辰快到了。我坐在后院账房里,就着一盏明亮的油灯翻看当日的流水账。潘金莲坐在我对面,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账簿,纤细的手指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动,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神情专注而沉静,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显出一丝干练。
“这个月‘金玉满堂’这道菜,材料损耗比上月少了一成半,” 她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清亮,“后厨张大勺新收的那个徒弟,手稳,刀工好,剔肉卸骨一点不糟蹋东西。我看,这个月该给他加点工钱。”
“嗯,你看着办就是。”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昏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让她褪去了最后一丝媚俗,竟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端丽。这几个月,她身上的变化,比这福运楼日进斗金的账目更让我感到一丝安心。
就在这时,后院通往前堂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戴着破斗笠的瘦小身影闪了进来,动作轻得像只狸猫。他低着头,径直走到我书桌前,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竹筒,放在桌上,然后一言不发,又迅速退了出去,消失在帘子后面。
整个过程不过几息,快得潘金莲刚抬起头,只看到一个消失的背影。她疑惑地看向我,又看看桌上那个不起眼的竹筒。
我神色如常地拿起竹筒,熟练地扭开蜡封,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小卷薄纸。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风骨:
“京中异动。蔡府有客自东平来,秘见陈。留意‘香’。武都头行踪飘忽,似有故人寻访。安。”
纸条在灯焰上瞬间化作一小簇青烟,消散无踪。
潘金莲看着那缕青烟,又看看我平静无波的脸,眼中充满了惊疑和不解:“大官人…刚才那是…”
“一个朋友。” 我淡淡地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蔡京!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骤然压了下来。纸条上的“香”字更是触目惊心!难道…还是避不开?还有武松的行踪…“故人”?会是谁?
潘金莲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低下头,继续拨动她的算盘。但噼啪的算珠声里,明显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账房里的空气,仿佛随着那张纸条的消失,也骤然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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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福运楼早已打烊,白日里的喧嚣散尽,只剩下空旷的楼宇在寂静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后院里,虫鸣唧唧,更添几分幽深。
我独自坐在后院的石桌旁,一盏孤灯在石桌上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石桌上,摊着几张写满字的纸,旁边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瓷瓶、琉璃瓶,还有研钵、小秤、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瓣、草叶、晒干的果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奇异的香气,甜腻的、清冽的、温暖的、辛辣的……层层叠叠,互相纠缠又彼此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