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冰冷的板床上，胃里因为饥饿而火烧火燎。视网膜上那个代表粮券的“1”，像一根悬在头顶的绞索。他尝试过几次，想向其他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居民打听点消息，但话未出口，就看到对方手腕上代表个人终端的蓝色纹路微微闪烁，脸上立刻露出极度的惊恐，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逃开。规则一：禁止谎言。在这里，任何交流都带着致命的危险。一句无心之失，或者仅仅是表述不够精确，都可能被那无处不在的“律法之眼”判定为谎言，招致断粮的灭顶之灾。沉默，成了唯一的护身符。
他摸索着视网膜投影出的“生存指南”，里面罗列着获取“信用点”的任务。大多是一些极其危险或在脏污恶臭环境中进行的体力劳动：清理下层排污管道堵塞（高概率接触腐蚀性废料）、搬运沉重的工业废渣、测试某些新型清洁剂的稳定性……报酬寥寥无几，风险却高得吓人。F级居民，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只是最底层的消耗品。
正当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没时，视网膜投影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文字标记一闪而过：【信息申诉与补充条款：第7.3.1条 - 艺术表达豁免原则】。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集中全部精神，艰难地用意念聚焦在那个几乎被淹没的灰色小点上。
文字缓缓展开：【基于文化多样性保护条例，在非正式信息交互场景下，以公认艺术形式（包括但不限于戏剧、诗歌、音乐、舞蹈等）进行的表达，其语义由艺术形式本身的抽象性及接受者主观解读决定，原则上豁免于‘虚假陈述’的直接判定。判定最终解释权归‘律法之眼’所有。】
艺术形式？豁免直接判定？陈默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仿佛在漆黑窒息的海底，抓住了一根通向水面的稻草！琼剧！那些婉转曲折、借古喻今、隐晦传情的唱词！在这个绝对禁止谎言的地方，戏剧的表达，那些“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唱念做打，会不会…会不会就是规则铁壁上的一道缝隙？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点燃。他强压下激动，目光扫过昏暗拥挤的F-17区。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正在费力擦拭着金属格栅上污垢的老妇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她动作迟缓，手腕上终端的蓝色光芒黯淡，显然粮券也所剩无几。陈默小心翼翼地靠近，保持着距离。
他清了清嗓子，喉咙因为紧张和干渴有些发紧。然后，一段熟悉的琼剧《搜书院》选段，带着他特有的、在滨海市戏曲社打磨过的清亮韵味，在压抑的空气中轻轻响起：
“（慢板）见那厢，乌云盖顶压城低，（暗示危险环境）孤雁失群落沙堤。（暗示孤立无援）问阿婆，可有旧巢能遮蔽？（试探是否有安全地点）风雨飘摇何处栖？（直接询问藏身处）”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死寂的F-17区，这带着奇异韵律的唱腔显得格外清晰。几个麻木行走的居民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向他。老妇人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浑浊的眼睛慢慢抬起，看向陈默，里面不再是全然的麻木，而是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混杂着惊讶和警惕的光芒。她没有说话，布满皱纹的手在满是污垢的格栅上，极其隐蔽地，朝着蜂巢深处某个更幽暗的角落，快速地、连续地点了三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