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屏幕里的玛瑙红
夜色漫进阳台时,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下最后一个句号。键盘缝隙里积着层薄灰,是母亲从前每周都要用棉签蘸着清水细细擦的地方——她总说“机器也怕脏,跟人一样,得好好伺候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键帽,灰粒簌簌落在手背上,像谁撒了把细沙,硌得人心里发空。右下角的日期跳成了五月的第二个星期日,屏幕反光里,小区花园的一角正浸在暮色里:那棵樱桃树的枝桠探过栏杆,缀满了红玛瑙般的果儿,密得能遮住半片天,像谁把银河里最亮的星子全摘下来,串成了沉甸甸的项链。风过时,果子在叶缝里轻轻晃,蒂把却攥得极紧,没一颗肯掉下来,固执地守着枝头,像守着什么要紧的约定。
手机在桌角震动,是同事发来的母亲节祝福表情包。我盯着那个捧着康乃馨的卡通人物看了三秒,指尖悬在删除键上顿了顿——母亲这辈子没收过一朵康乃馨。她只爱园子里掐的野菊,黄灿灿的一小丛,被她反反复复彻底洗净,笼蒸后再晒干,给我的女儿做成菊花枕。我至今记得她坐在沙发上的模样,阳光穿过纱窗落在她银白的鬓发上,她捧着松软的枕芯,将脸颊贴上去轻轻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菊花香,眼里盛着满足的笑意:“嗯,软乎着呢,咱玉儿枕着这个,准保睡得香。”
此时,朋友圈里早炸开了锅:有人晒出带妈妈去米其林餐厅的照片,银盘里的牛排泛着油光,刀叉碰撞的声响仿佛能穿透屏幕;有人发了九宫格旅游照,妈妈戴着宽檐帽站在洱海边,笑纹里盛着阳光,身后的湖水蓝得晃眼;还有人拍了束包装华丽的康乃馨,缎带在镜头下闪着亮,配文“妈妈辛苦了”。那些幸福像涨潮的海水,漫过屏幕时,我却只想往后退——自母亲走后,这个节日就成了心口的软刺,碰一下,整个人都痛得发颤,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疼。
我翻开相册,指尖划过那些卷了边的旧照片。最底下那张泛着黄,是十五年前的春天:母亲蹲在花园的泥土里,碎花衬衫的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泥点,像落了几朵小野花,手里捏着把磨得发亮的小铲子。她面前是个方方正正的树坑,香椿树苗怯生生立在旁边,细得像根筷子,叶子还没舒展开。父亲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水壶,正弯腰给她递毛巾,她却仰着头跟他拌嘴,嘴角翘得老高:“你别老催,这坑得晒半天太阳,土才松快,根才能扎得稳当。”阳光在她清瘦的侧脸镀了层金边,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像沾了把碎银。照片里的树还不及她的膝盖高,如今却已高过二楼窗台,枝桠能够着我家的阳台了,叶片在风里沙沙响,像在跟我呢喃着。
第二章 香椿芽温暖旧时光
回家的路走得很慢,鞋底碾过落樱时,能闻到淡淡的甜香,混着青草的气息,像母亲洗过的衣服晾在阳台上的味道——她总爱用皂角粉,说那股草木香比香精好闻。刚进小区就撞见三楼的李阿姨,她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布,布上摊着刚掐的香椿芽,嫩得泛着紫红,芽尖上还挂着颗晶莹的露珠,颤巍巍的像要掉下来,映着她满是皱纹的笑脸。“你看你妈种的这香椿,”她老远就扬声笑,声音里都带着热乎气,“今年头茬特别肥,我掐点回去给你叔摊鸡蛋。他昨儿还念叨呢,说超市买的总少点土腥气,哪有你妈这棵鲜灵,带着股子太阳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