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停下脚步帮她扶了扶篮子,香椿的清香混着泥土气扑过来,恍惚间就回到了十三年前的春光里。那时母亲也是这样拎着竹篮,挨家挨户给老邻居送新掐的嫩芽。“张婶,尝尝鲜!”她站在楼道里喊,声音脆生生的,能穿透三层楼板,“自己种的不打药,给孩子拌豆腐正好,清火。”有回送完回来,她袖口沾着草汁,裤脚还蹭了泥,却得意地跟我们姐妹们说:“刘大爷家的小孙子,吃了两大碗香椿面呢,连汤都喝光了,小嘴油乎乎的,跟抹了蜜似的。”那时候她的声音还带着中气,不像后来病中那样发飘,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光,像落了把星星。

绕过花坛就是那片角落。香椿树已经蹿得比二楼窗台还高,羽状复叶在晚风中舒展,像把撑开的绿伞,叶片边缘还沾着点晨露的痕迹——准是早起的王奶奶又来给树浇水了,她总说“你妈走了,这树就是咱院儿的念想,得好好疼,不能让它受委屈”。

紧挨着它的樱桃树稍矮些,枝桠却张得开,满树红果儿挤挤挨挨,有的红透了,像小姑娘害羞的脸蛋,透着水润的光;有的还带点粉,像刚剥壳的荔枝,娇嫩得仿佛一碰就破。风一吹,果子就轻轻碰,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枝头藏了串小铃铛在唱歌,又像童年时母亲给我们做衣服,脚踩缝纫机的节奏声,针线穿过布料的轻响。

花椒树在最外侧,枝桠上缀着小小的绿果,细碎的叶子在暮色里轻轻颤,凑近了闻,能嗅到股辛香,呛得人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倒像是母亲在跟前,嗔怪我“多大了还毛手毛脚”。

这三棵树,都是母亲在十四年前亲手栽下的。如今枝繁叶茂,在晚风里依偎着,像她还在时那样,总爱把我们姐妹往一块儿拢。记得小时候,妹妹抢了我的糖,我闹着要哭,母亲就是这样把我们拉到怀里,左手揽着我,右手护着妹妹们,轻声说:“一家人,挨着才暖和,再难都不能散。”

第三章 枝头的鸟雀和檐下的人

我站在樱桃树下,抬头看那些果子。去年这个时候,父亲也站在这里,手里捏着根细长的树枝,踮着脚够高处的红果,指尖都快碰到了,却迟迟不肯用力,像怕惊扰了什么。妹妹在旁边催:“爸,摘点吧,再不摘就过季了,鸟雀都啄光了。”他摇摇头,把树枝放下了,声音有点哑:“留着吧,让鸟雀们来啄。你妈在的时候,总说听着鸟在树上闹,就像家里人在说话,热热闹闹的多好,比冷冷清清强。”

真的有鸟来呢。清晨或者傍晚,总能看见几只灰麻雀落在枝头,歪着头啄樱桃,啄两口就扑棱棱飞走,过会儿又带别的鸟来,像在呼朋引伴。有次我站在厨房窗口看,一只白头翁叼着颗红果,停在香椿树的枝桠上,阳光透过它的翅膀,在樱桃树的叶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悠悠的像水面的涟漪。那瞬间忽然觉得,母亲好像就在树影里站着,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正笑眯眯地看这些鸟雀争食,就像当年看我们姐妹抢她做的糖包——她总说“抢着吃才香”,自己却坐在旁边,手里剥着橘子,把最甜的那一瓣悄悄塞给父亲,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还沾着点橘子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