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莫高窟藏经洞所存全部经卷文书,价值连城,国之瑰宝,绝不可落入倭寇之手。**
**若日军逼近,事态危急,万不得已时,守窟人陈守拙,务必将洞内所有经卷文书,就地焚毁!**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此令如山,违者军法从事!**
**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 戴**
**中华民国二十六年 九月”**
落款处那个鲜红如血的印章,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守拙的视网膜上。
“焚毁……焚毁……”他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他的喉咙,割进他的心脏。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爆开一朵微小的灯花,随即又黯淡下去。光线摇曳,将他佝偻的身影放大、扭曲,投射在斑驳的泥墙上,像一个巨大而痛苦的问号。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向那道观唯一的小窗。窗棂早已朽坏,糊窗的粗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冰冷的夜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带着戈壁深处死寂的寒意。他透过破洞,死死望向藏经洞的方向。那尊依山开凿的洞窟,此刻在浓重的夜色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沉默的轮廓,像大地上一道无法愈合的古老伤疤。
“烧?”一个嘶哑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祖宗造的孽……该由子孙来赎……可这赎法……是……是要把千年的魂……一把火……烧个精光吗?!”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那片模糊的黑暗中,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山岩,看到洞窟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经卷。那些泛黄的纸张,那些古老的墨迹,那些沉睡的智慧与信仰……它们安然躺卧了千年,难道最终要在他手里,化作一捧焦黑的灰烬,随风飘散在这片无情的戈壁滩上?
他慢慢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那是一双典型的、属于西北苦寒之地老人的手,骨节粗大变形,皮肤粗糙得像砂纸,布满深深浅浅的裂口和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和壁画颜料的碎屑。就是这双手,曾无数次虔诚地拂过那些古老的卷轴,感受过纸张的柔韧和墨迹的微凸;也是这双手,此刻被赋予了一项比举起千斤巨石还要沉重万倍的任务——点燃那场足以焚尽千年文明的滔天大火。
指尖传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地抗拒。他猛地攥紧拳头,粗糙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块巨石带来的窒息感。
“王圆箓……”他喉咙里滚过这个名字,像咽下一块烧红的炭。这是他爷爷的名字,一个被钉在敦煌耻辱柱上的名字。那个愚昧又贪婪的老道士,为了几块叮当作响的银元,打开了藏经洞的封印,让那些无价的瑰宝像破烂一样被斯坦因、伯希和之流成捆成箱地骗走、掠走,散落天涯。从此,“王道士的孙子”就成了甩不脱的标签,是镇上酒馆里醉汉的唾骂,是村民背后指指点点的鄙夷,是刻在他骨头缝里的耻辱烙印。
这双手,沾着他祖上那洗刷不净的罪孽。难道现在,还要用这双手,去完成一场更加彻底的毁灭?把祖宗贱卖剩下的这点骨血,也彻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