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归墟

青石板沁着水光,蜿蜒如一条条凝固的河,通向那座被水汽和沉默浸泡了太久的镇子——清河镇。空气里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陈旧香烛的余烬、河水特有的腥气,还有一种更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若有似无的腐败甜腻,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也钻进心里。苏晚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踏上了这条归乡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滑的青苔上,带着一种不情愿的下坠感。她回来了,回到这个她逃离多年、如今却因一纸病危家书不得不归来的地方。信笺上祖母颤抖的字迹,诉说着思念与“最后一面”的哀切,字字情真,却像这镇上的空气一样,让她心头莫名地发沉。

码头的木质栈桥发出沉闷的呻吟,送走了最后一班渡船,也带走了河面上最后一点喧闹。苏晚孤零零地站着,看着眼前的白墙黛瓦。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晦暗的底色,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河道狭窄,水色幽深,几艘乌篷船静默地泊着,船身覆满滑腻的青苔。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个身影匆匆掠过,裹在深色的旧布衣里,低着头,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像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那眼神里混杂着审视、一丝畏惧,还有……怜悯?苏晚紧了紧风衣的领口,试图抵御那股无孔不入的、混合着水腥与陈腐的凉气。这里静得可怕,连犬吠鸡鸣都听不到,只有水流拍打石岸的单调回响。一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走向镇子深处那座气派却阴森的宅邸——苏家老宅。朱漆大门早已褪色剥落,门环上铜绿斑驳。门无声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管家福伯,记忆里似乎更佝偻了,浑浊的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下,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侧身让开。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和草药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她。

老宅内部比她记忆中更加空旷幽深。高大的房梁隐在昏暗的光线里,雕花的窗棂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几个穿着同样深灰布衣的仆役,像幽灵般在回廊和庭院里无声穿梭,见到她,也只是微微低头,绝不多看一眼,更无半句问候。他们的动作轻悄得过分,仿佛脚不沾地,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整个宅子,像一座巨大而精致的坟墓,而她,是误入其中的不速之客。

福伯引着她穿过一道道幽暗的回廊,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药味在这里浓得化不开。推开门,光线更加昏暗,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在床榻边摇曳。床上,躺着她的祖母,林秀娥。

祖母比她想象中更显枯槁。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周围布满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中异常地亮,像两点幽火。看到苏晚进来,她挣扎着想坐起,枯瘦的手急切地伸过来。

“晚丫头……我的晚丫头……你终于回来了!”祖母的声音沙哑,带着夸张的哽咽。她的手冰凉,像干枯的树枝,却异常有力,死死攥住苏晚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力道大得不像一个病重老人,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