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总爱在黄昏时分落下,带着一股子黏腻缠绵的劲儿,把整座南方小城都浸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水彩。画室那扇老旧木窗的缝隙,顽强地渗着水珠,在下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像一块洗不掉的污迹。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和廉价水粉颜料特有的、有点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雨季特有的、从墙壁深处透出的霉味,沉沉地压在胸口。
我缩在画室最靠里的角落,指尖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去抹画纸上那朵半蔫的玫瑰边缘晕开的一小点紫色。指尖冰凉,水迹在粗糙的纸面上化开,颜色反而更深了些。我抿紧唇,指尖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徒劳的执着。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一股蛮力撞开了。
“砰!”
冷风裹挟着更浓重的水汽猛地灌入,吹得墙上几幅用图钉固定的速写哗啦作响。门口站着一个身影,颀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锐利而张扬的轮廓,像一把突然出鞘的刀,生生劈开了这间老旧画室的沉闷。雨水顺着他昂贵的黑色冲锋衣往下淌,滴落在门口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板上,很快聚起一小摊。
是江屿。
他甩了甩湿透的黑发,水珠四溅,动作随意得近乎粗鲁。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地扫过画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画室里仅有的几个学生下意识地低下头,画笔在调色盘上刮擦的声音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或者说,落在我身前那个画架上。那上面,是我画了整整三个下午的刺槐写生——细碎的白花,尖锐的刺,虬结的枝干在灰白背景上伸展。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握紧了沾着水的画笔。
他迈步走了过来,带着一身凛冽的雨水气息。昂贵的运动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他停在我的画架前,目光掠过我的画,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碴子似的嘲弄。
然后,他手臂一扬。那把湿淋淋、不断滴水的长柄黑伞,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被他随手甩了出来。
“啪嗒!”
伞骨沉重地砸在我的画架上,又弹落在地。伞面上汇聚的冰冷雨水,瞬间泼溅开来。我的画纸——那张承载了我所有专注和小心翼翼的刺槐写生——首当其冲。水珠像密集的子弹,凶狠地砸在纸面上。娇嫩的白花顷刻模糊成一团团惨白的水渍,尖锐的刺被水迹洇开、拉长,变得软塌塌、毫无生气,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筋骨。精心勾勒的虬枝在水痕的吞噬下,也迅速晕染成一片混沌污浊的灰黑。
我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瞬间失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倾注的心血在几秒钟内被彻底毁掉。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点欣赏的意味,看着那幅迅速被水渍占领、变得面目全非的画。他收回目光,落在我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脸上。那双漂亮却冰冷的眼睛里,浮动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轻蔑,像看一件碍眼的旧物。
“穷酸艺考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画室压抑的寂静,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也配画刺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