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话语依然不多,但沉默被一种更高效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填满。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刮刀刮擦颜料的嚓嚓声,成了我们交流的主旋律。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明白对方对画面调整的意图。他基础扎实,对光影和结构的理解有着惊人的天赋;而我则对色彩和氛围的捕捉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我们像是两块恰好能嵌合的拼图,在彼此的画作上留下无声的印记。
他会皱着眉,毫不留情地用刮刀刮掉我画面上某个他觉得“腻歪”的色块,逼着我重新铺调子,追求更通透的效果。我也会在他陷入某个局部的细节而忽略整体时,固执地按住他的手腕,指着画面远处某个虚化的部分,用眼神示意他“够了,再画就死了”。争执常常发生,在笔触和色彩的方寸之间,无声而激烈。但每一次争执后,画布上呈现的效果,往往比争执前更接近我们心中那个模糊而完美的标准。
这种并肩作战的感觉,隐秘而强大,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画室里那些日渐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隔绝在外。我们仿佛成了战场上背靠背的战友,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同一个目标上——那张通往北京、通往自由的金色门票。
在画室之外的时光,我们像狡猾的鼹鼠,利用一切可能的缝隙短暂碰面。放学后教学楼后那条僻静的、爬满常青藤的小路,周末清晨空无一人的学校后山小树林,甚至晚自习课间那短暂的、只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在操场角落那片巨大的香樟树阴影下。
每一次碰面都短暂而急促,像偷来的时光。我们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是肩并肩地走着,或者靠在同一棵树的树干上。他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叼一支在唇间,却不点燃,只是咬着滤嘴,目光望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线。我则安静地待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手臂隔着薄薄校服传来的体温,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烟草味和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有时,他会突然转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然后毫无预兆地俯下身,用一个短暂而灼热的吻封住我的唇。那吻总是带着烟草的微涩和他特有的清冽,像一剂强效的提神剂,瞬间驱散所有疲惫和压力,只留下心脏擂鼓般的悸动。
“撑住,林晚。”他会在短暂的唇齿分离后,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低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再也没人能管我们。”
“嗯。”我总是用力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个“走”字,像最甜蜜的毒药,麻痹了所有对未来的隐忧。只要能和他一起离开,去哪里都好。
随着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画室里那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氛围也达到了顶点。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颜料、汗水和浓得化不开的焦虑混合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孤注一掷。我和江屿之间的无声交流也变得更加频繁和紧张。我们像两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最后那张试卷上。
日历终于撕到了高考前夜。
没有月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热粘稠,一丝风也没有。画室里只剩下我和江屿两个人。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照亮了满地狼藉的画具、揉成一团的废稿和空气中漂浮的细密尘埃。我们刚刚结束最后一张色彩模拟卷的调整,彼此都累得说不出话。长时间的专注和紧绷让神经像拉满的弓弦,稍微触碰就会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