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沙…沙…”

另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我没有回头,但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笔尖在纸上猛地一顿,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脚步声停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沉默再次降临,像一块沉重的湿布蒙在头顶。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无声地离开了,他的声音才响起来,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上次那种命令式的补偿截然不同。

“你……画得挺好。”

我握着炭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炭粉沾满了指尖,黑乎乎的。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僵硬地维持着握笔的姿势,目光死死锁在纸上那个刺眼的黑点上。挺好?是真心实意,还是又一次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似乎也没期待我的回应。短暂的沉默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不是离开,而是带着一点犹豫,慢慢挪到了我旁边。他靠着墙壁,和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同样投向窗外那棵在雨幕中沉默的刺槐。

“这树,”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看着那么倔,枝干都是刺,花却那么小,那么白。”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有点傻。”

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合时宜的情绪悄然滋生。倔强,带刺,渺小,洁白……这些词像散落的珠子,被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串了起来,精准地描述了我心中那棵刺槐的样子,也隐隐刺痛了我自己。

我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线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笔尖无意识地在那个黑点周围涂抹着,晕开一小片灰暗的阴影。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玻璃。画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还有窗外那棵沉默的刺槐。空气里漂浮着颜料和潮湿木头的气息,那份令人窒息的敌意,在这种奇异的、被雨声包裹的寂静中,似乎悄然溶解了一点点。很微小,但确实存在。

从那天起,画室的角落不再是绝对的禁区。江屿出现的频率变得难以捉摸,有时连着几天不见踪影,有时又会在我刚坐下没多久,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边。他不再说话,只是靠着墙,安静地看我画画,或者,更多的时候,是望着窗外那棵刺槐出神。

他的目光不再带着审视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专注。那专注里沉淀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像浓雾弥漫的沼泽,寂静之下藏着无法言说的沉重。有时,他会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间,却并不点燃,只是咬着滤嘴,眼神放空地望着远处。那身影在画室斑驳的墙壁映衬下,竟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浓重的孤独感。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少得可怜。偶尔,他会在我调色盘里某种颜色用尽时,极其自然地将他自己崭新的颜料管递过来,动作随意得像是递一张纸巾。最初几次,我固执地避开。他倒也不坚持,只是默默地把颜料管放在旁边的矮凳上。次数多了,那份刻意的回避显得可笑而疲惫。我最终会在需要时,伸手拿起矮凳上那支他放下的颜料,挤一点点在调色盘上。这无声的动作,成了我们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极其微妙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