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转折点,是在暮春一个难得的、没有下雨的傍晚。夕阳的金辉像熔化的金子,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流淌进来,给画室里飞舞的尘埃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我正专注地描绘一幅夕阳下的刺槐剪影,笔触试图捕捉那金红光芒穿透细小白花时的通透感。
江屿不知何时又来了,像一抹无声的影子。他今天似乎格外安静,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他靠在我旁边的墙上,没有看窗外,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的画板上,停留在那些被夕阳染上暖色的笔触之间。
“林晚。”他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湖里激起一圈清晰的涟漪。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是“喂”,不是“那个画画的”,是“林晚”。我的笔尖顿在画纸上,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捕捉他的轮廓。
他似乎也在看我,隔着夕阳暖金色的光幕。他的眼神很复杂,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或专注的凝滞,里面翻涌着一些激烈的东西,像是某种长久压抑后的破土而出,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身上的味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松节油混着水粉颜料……比那些香水好闻多了。”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我。握着画笔的手指猛地一颤,笔尖在画纸上拉出一道突兀的、长长的深红色痕迹,瞬间毁掉了那抹精心营造的夕阳暖色。一股陌生的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脸颊,耳根滚烫。我慌乱地低下头,试图用画笔去掩盖那道刺眼的败笔,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松节油和廉价水粉的味道?这算什么赞美?可他那低沉沙哑的语调,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灼热的认真,像滚烫的烙印,深深印在了那一刻的空气里,连同夕阳暖金色的光,一起刻进了记忆的深处。
那抹夕阳下被意外划破的深红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凝固在我那幅未完成的刺槐剪影上。它更像一个隐秘的开关,无声地启动了什么。画室角落那个潮湿的、被遗忘的空间,空气的质地悄然发生了改变。
江屿出现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不再总是沉默地靠在墙边,像个疏离的观察者。他会拖过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凳,直接坐在我的画架旁边。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某种冷冽清爽的须后水气息,和他指尖偶尔沾染的烟草味道。这气息霸道地侵入我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味中,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混合。
“这里,”他有时会突然伸出手指,虚虚点在我的画纸上,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却又保持着一种克制的距离,“光影交界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再模糊一点?”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探讨的意味,不再是命令或施舍。
我紧绷着身体,努力忽略他靠近带来的压迫感,目光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有时会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处理,更多的时候,会拿起刮刀,小心地刮去一些颜料,用更柔软的笔触去晕染他指出的那片区域。我们之间依然没有太多言语,画笔和刮刀在画纸上的细微声响,成了主要的交流。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反而滋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都像细小的电流穿过空气,带来一阵短暂而隐秘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