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可能不被人察觉。画室里其他学生的目光开始变得复杂。那些眼神,有好奇,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于心的、混合着疏离和隐约排斥的东西。当我拿着洗笔筒去水槽边换水时,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说笑的几个女生会瞬间安静下来,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随即飘开,留下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当我偶尔需要借用公用橡皮或尺子时,递过来的动作也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回避。

仿佛一夜之间,我就成了某种无形的污染源。只因为那个叫江屿的、来自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存在,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身边。

这种无处不在的、无声的隔离,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将我和画室的其他部分隔开。最初是难堪和刺痛,但很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叛逆的执拗从心底滋生出来。凭什么?凭什么他来了,我就得被划入另册?凭什么我就不能拥有画室角落里这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空气?

这股执拗支撑着我。我更加沉默,也更加固执地缩在自己的角落,把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笔下的画纸上。江屿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看向那些投来异样目光的人时,眼神会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而当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时,那种冰冷又奇异地融化开,只剩下专注,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柔。

画室窗外那棵刺槐树,在暮春的暖风里抽出了更多细密的花苞,像缀满了细小的白色米粒。空气中开始浮动起它独特的、清冽微苦的香气。

那天放学后,画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我和江屿。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我正收拾着画具,江屿靠在窗边,望着窗外那棵开得正盛的刺槐。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上跳跃。

“林晚,”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跟我来。”

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炽热的期待。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我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犹豫。一种隐秘的、近乎盲目的冲动攫住了我。我放下手中的画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带着我,没有走向校门,反而绕到了画室大楼后面。那里是学校一片少有人知的角落,紧挨着围墙,墙根下,就孤零零地立着那棵高大的刺槐。夕阳将它庞大的树冠完全笼罩,满树细碎的白花在暖金色的光线里仿佛燃烧起来,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冽微苦的芬芳,几乎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风掠过树梢,白色的花瓣像细碎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沾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江屿在树下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他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金光,也映着满树燃烧的白花,那光芒炽热得几乎要将我吞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前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最后那点微小的距离。他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混合着阳光、刺槐花的清苦,还有他本身那种冷冽清爽的味道,强势地包裹过来。